影子的联想
				         小时候同伴和我开过一个玩笑:
        “你知道世界上什么东西没有影子吗？”
        “什么？”
        “是鬼啊！”
        当时的我连忙低头检查自己的影子。还好，它在，我长舒了一口气。从此之后，一连好几天，我都神神叨叨地低头检查自己的影子。有一天，在后院的梧桐树下找堂哥玩耍，偶然发现自己的影子不见了。我怔住了，脑中一片空白了好几秒，随后跑去哭着跟妈妈说:“妈妈，我变成鬼了，我没有影子……”引来了哄堂大笑。我不解，哭得更大声了。
        仔细想想，我已经很久没有观察影子了，也很久没有在那梧桐树下待过了。
        常说“凤栖梧桐”，梧桐是高贵的，家里的先人想图个好彩头，盼个好日子，就在老宅子的后院里栽下了一棵。
        梧桐树荫是孩子们最爱的地方，那里藏着我的快乐与“恐怖”记忆。是在那里，我们捉迷藏、跳房子、踢毽子，捉蜗牛、找鸣蝉、逮蛐蛐；也是在那里，我发现了自己消失的影子，哭了一整个下午。玩儿累了，我们会聚在那儿读童话。树影斑驳，光点浮动，追随着我们走过了一行又一行文字，一幅又一幅插画。这里是那时我们的世外桃源。院墙相隔，安定而和谐。愉悦、欢笑、汗水、泪水、恐惧，通通圈在了这小小的树荫下。
        渐渐地，树下的孩子越来越少了，最后只剩下堂哥。再后来，这里就换了一批孩子，做着同样的游戏。
        堂哥从小就贪玩，丢不下游戏，没有心思读书。大伯让他辍了学，正好家里还有片地，帮爷爷奶奶打打下手。后来，他的生活里只有农活儿和游戏。他想找伙伴们说说话，但是大家都在念书。有时无聊透顶了，他会跑去梧桐树下。阳光斜照着，影子长长地铺在他的面前，偶尔一阵风过，树影晃了晃，光点从影子里穿了过去……
        亲戚的大婚把我拽回了那个十年未去过的地方。
        老家在城市边缘的小镇子上，那间老屋子，被四面墙围着。即便如此，邻里间亲热，小孩子们就在几家之间玩耍。老屋子有两层楼，门前的小院子里摆着几张小板凳，是老人们晒着太阳闲聊，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的地方。
        那天阳光很好，照得小院子很暖和。一群老人聚在那儿，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新郎新娘，热热闹闹。无意间，我看见堂哥也坐在那儿。他没和老人坐得很近，只是远远地默默看着，不时抓起一把瓜子，一个人闷着头嗑。他不知道能和他们说些什么，也害怕被他们谈起。
        正准备抓瓜子，他看见了我，冲我点了点头。我走过去，互相问了好，又陷入了沉默。
        无话可说，我低着头定在那儿。地面上，两个影子无比清晰。他的影子似乎更高更魁梧了，而我的影子也好像更高更苗条了。我们的影子都变化了。我久久盯着那影子，好像看见了身旁无言的堂哥，可是我看不确切。仿佛看到他瘦削凹陷的脸，无精打采地在那儿，驼着背立着。他似乎很想和我说话，可是我们又没什么可聊的。我说不上来哪里是不真实的，只是那个身影颓废、沧桑，似乎和那些聊天的老人们无差了。
        “你想去看看那棵梧桐吗？”一个声音轻柔地拂过。
        我猛然惊醒，不自觉地打量了眼堂哥，点了点头。
        堂哥领着我来到了后院。树下又是一群小孩子，在跳房子、捉迷藏、踢毽子。恍惚间，我以为那是当时的我们。
        那天的阳光格外好，树下，影影约约能看见我们的影子。时不时有光从缝隙中投射下来，照出我俩模糊的破碎的轮廓。不一会儿，几朵云走过，天阴了下来，影子又消失不见。
        “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影子吗？”他轻声问道。
        我摇了摇头。此时，脑海中只有模糊的轮廓，破碎的，点滴的，看不清楚。
        突然一声尖叫。只见小孩子们抱在一起，几个女孩子已经哭起来了。
        “哥哥姐姐也没有影子，他们也是鬼啊！”一个男孩喊道。话音刚落，他们抱在一团，又退了好几步。
        我们相视一笑，原来现在的小孩子也会玩这种小把戏呀。
        一个胖胖的男孩，鼓起勇气，结巴着问：“你你你你们……你们都变成鬼了，不……不害怕吗？”
        我们笑了笑，没有回答。见状，他们一哄而散，跑远了。
        我们大笑起来，异口同声道：“因为我们长大了啊！”
        因为我们长大了……
        小胖子又跑回来，与我们隔着好几米，喊道：“所以影子会消失，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