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她似连体的婴儿,肉身与彼此相连,交融。柔软的她有意无意地暗示着,光是她的永恒,可我从未真正触碰到她。从诞生至今,每日的陪伴并无增进我们的感情,她安静极了,与我不同,安静得好像不用呼吸。我们不熟,没有交流,更没有交往。我时常感到空虚,害怕寂寞,便找来光。有光,她便来,投射,暧昧地虚焦,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游魂,微妙地倚靠着光而存活,光也意味着她的存在。
我讨厌她吗?她是个冰冷的家伙。儿时的我很害怕她,会突然地出现在我身旁,却在最需要拥抱的黑夜悠悠离我而去。也许,她是偷偷溜出去玩了吧?捞起月亮映在水中的光,逃窜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或是,偷偷溜进了我的脑袋里。她在绵延的思维山谷中播撒花种,在那里,欢腾的飞鸟荡漾于辽阔,无数蝴蝶破茧而出,奏响梦的交响曲,也许,她将白天与我经历的一切复刻成记忆的光球贮存。但我仍然讨厌她,讨厌她在黑暗中丢弃我独自漫游,一次又一次地在夜晚中拂袖而去,我寻不到她。她总爱在彷徨中无寂,沉默。我在空荡荡的深渊中,心,空落落的。讨厌她一昧地模仿着我的一举一动,分毫不差,死板得让人担忧;讨厌她没有双眸、不会说话。她什么都不懂,感知到她在流光里的视线,她又什么都懂。
我喜欢她吗?仔细回想,她一直伴随着我左右。与我共情,在放声大哭的时候,她和我一般轰轰烈烈,颤抖的余光里,我渐渐发现,我们的心,似乎是相通的。我们都爱看飞翔的鸟儿,阳光投下它们的身影,我无法触碰,她却能和它们一起戏玩,在落叶的碎屑里飞舞,那一刻,我与她同样欣喜。奔跑在平原,风与我相伴,她躲在白云的影子下捉迷藏,等候白云悠悠飘走,她的轮廊显露无遗,我们欢呼,享受惬意。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中,走在城市的街头,她调皮的本能被灯光调动,飞快地穿梭在人群中,足够明亮的灯火给了她希望,这时的她乐得闪闪发光。她,是光的魔术师,每一次的相触,她驱动着我的触感,感觉都大不相同,墙壁前的她,冷冰冰的,棉被里的她,软绵绵的,就像变色龙;肆意调节着自己身形的大小,延长成巨型怪物,亦或是缩短成小矮人。在白昼和灯光里的所有欢愉的瞬间,她都与我相伴,时时刻刻告诉我,我不孤独。
她到底是谁?迫切地查找真相。跑出房间、到正午的烈日下,她出现在我面前,与我一样急促慌忙。我们为彼此而奔赴着,心脏在疯狂跳动,扑通扑通,我摸了摸我的心脏,只见她也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你也在紧张吗?”我问道,她没有说话。她安静地呆在我脚下,轮廓的边缘随着空气微微震动,我似乎感觉到了,她小心翼翼的,微微喘息。我屈身笑出声来,她也拱起了背脊,轻轻颤动。面对彼此,心中那浮躁的羽毛被取下,我们雀跃。
我与她和解。
她是谁?是我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