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聯想
夜深了,亮光早已向天際疾馳,點點星宿引來了遠方的夜鶯,微風拂走牠們羽毛上的殘溫,散發著那象徵微寒的幽藍。夜幕滌蕩了白日的喧囂,在無邊的黑暗中,只有雲霄悄然移動,月光是航線,淡化了延綿的街燈。窗簾,也在月光的引領下有秩序的擺動,與夜鶯共舞。
在牆壁的深處,是一道無底的裂縫,囚禁著一群蝴蝶,在黑暗中的一絲擾動,映射成了牆上那個生動的影子。而我的心底,也住著這樣一群蝴蝶,與牆壁中有著一種神奇連線,因此,那個獨一無二的影子註定成了我一輩子的伴侶。夜幕徹底征戰了半球,牆上的影子失去了光明和我的壓制,在那只有五平米大的牆上向四方蔓延。直至與天地融為一體,因為在外看來,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沒有影子。而我,卻縱由他在我的內心發酵,成群的蝴蝶撲面而來。
我總會坐在書桌前直至深夜,直至我的影子不再在我腳下定格,而是穿梭在一切茫然中。我不常看見自己的影子,也不常讓身首異處的蝴蝶團聚,只會一次次縱容著影子淪為行屍走肉,讓深淵的黑暗吞噬蝴蝶背上的點點幽藍色的微光。我不常這樣做,但的確曾經做過。當黑夜徹底深透,四周的天體只有一盞檯燈支撐著它們,好讓他們不從宇宙的頂端下墜,那是整個時空唯一發亮的物體,亮得刺眼。它的光芒足以和宇宙的影子抗衡,我看不見它的影子。房內的萬物都已沉睡,它們的影子也已躍起九霄。我的影子也卑微地跟在我身旁,光線完美的避開了他身上的每一點,只有他深處的幽藍是他唯一的光芒。當秒針已疲倦地附在分針上,無邊的黑暗成了寂靜,連光那稀薄的波動也已被同化。那是我徹底的沉淪,心底那個裂縫正急速擴張,如星河宇宙邊緣的光竭力向外奔跑著,舞蝶也紛紛下墜。心底的黑暗準備傾瀉而出,影子,正在遠處虎視眈眈。內心的世界隨著肉體的倒下分崩離析,在滾滾塵埃中如浩瀚宇宙,璀璨而靜止,只有一點幽藍依然舞動。我第一次趴下,身體如處漆黑的太平洋海底,被海水和陸地壓倒在地殼表層。我只得控制眼睛的張合,凝望著靜止的影子,他也凝望著我。十五年來我和他首次會面,他成了一切亮光的絕緣體。當我凝視深淵的底部,他也在深淵中凝視我。更讓我淪為深淵,在不斷的下墜中一點點掠過我頭頂,又似一張血盤大口意圖吞噬我,將我碾碎為黑暗。我的影子也模糊在漆黑的大地漂浮,我嘗試移動著身軀,但大地沒有回應,直到桌燈也開始閃爍。
我在一片漆黑中驚醒,刺骨的寒風將桌燈的散發的蒸氣結為冰霜,光釋放的陣波動也被拉成了一條伸向無窮的射線。漆黑中只有文字在動,在空中旋轉,我的思想如一束投影燈,堆疊成一個由文字組成的世界。我雖然醒了,卻倒在知識的海洋裏,再一次來到太平洋底的地殼表層,這次是逐點沉沒。這知識的海洋僅僅是由紙張搭建,海洋的頂端漆黑一片,這片漆黑也是它的影子。我就不停在沉睡與清醒中切換,那無邊的寂靜空虛得可怕,深淵中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我讓我的影子佔據了我的身體,那些文字轟然粉碎,那個由文字構成的帝國第一次在我腦海中扭曲。我第一次討厭那個統治者的笑聲——狂莽——將一片片紙張撕成碎沫。直到那些文字全無影子,只有一個貪婪的笑聲響徹黑夜。那刻,我綳不住了,那片本已乾枯的紙潭再次成了汪洋。
有一刻我曾猶豫到底我的影子是否才是本體,而我只是影子的影子,我的身體是一個內陷的黑洞,只有影子才能泰若自然地身處其中。黑暗如潮水般湧入我的內心,一切都是那麽昏沉。他在我内心不斷竄動,在海中揚起波浪,讓海水傾瀉而出,一點點滴落地面。他痛苦的嘶吼著,把我的精神撕裂,撕成碎塊,最終一片片沉進了海洋。在這徹底的沉寂,一點幽藍映射進窗戶,那點些微的能量支配了天地。牠揚起了身上的羽毛,蒼穹瞬間天旋地轉,自豪的看向遠方,地平線上一點正向牠襲去。牠更極力揚起雙翼,在黑夜中,那點幽藍更為明亮。這點幽藍在我眼中也趨近於漆黑,但無可否認的是牠讓我想起了蝴蝶,那一雙雙極力抖動的翅膀,在寒冷的深處許下了溫暖的諾言。在深淵的頂端俯視,那不是微光,是驚心動魄的鴻光。那是一片壯觀的蔚藍,太平洋也是,在海底最黑暗的平面上,點點熒光在一片蔚藍裏交相輝映。每個亮點的影子,在海底的塵土上赫然連成一幅美麗的圖畫,在昏暗之下呈幽藍色。
那點點幽藍逐漸擴散,直至漫遍整個空間,只有遠處那個光點依然白熾。全世界仿佛在幽暗在裏輻射著能量,能量逐漸被實體化,形成了天幕星羅棋佈。他也逐漸收斂,收斂成一點,最終消失於混沌之中。我猛然睜開眼睛,在漆黑中依稀有一隻夜鶯的背影,宇宙的遠方有一顆閃耀的行星。而我桌上靜靜的躺著一個由文字組成的迷宮,在書的最後一頁有一點螢光。我看不清四周的一切,只知道那顆星星沒有影子。我毅然地浮上那片浩瀚的海洋,欣賞著天空中唯一一點亮光,夜鶯也注視著。在黑夜中我沒有看到宇宙的影子,同樣也沒有看見蝴蝶的影子,緊接著那群夜鶯劃破了萬籟。而他,早已棲息在了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在深淵中凝視著我的雙眼,暗淡的。他在遠處揮手,我沒有看見他,沒有選擇看向他,只看到了那點星光正在擴張,從一個點,拉成了一條直線,兩邊伸向天際。那條直線倒在潮汐上,沒有影子,他的影子也不是影子。
我就那樣徹夜無眠,看著窗簾悠悠的兩袖清風,它的影子落在窗戶旁,也揮舞著。我沒有再看向我的影子,沒有試圖尋找他的足跡,就讓他在一片黑暗中消逝,化作雲煙滋潤大地。我就靜靜的觀摩著夜空的中心被那條直線擴張的平面吞沒,星星成了太平洋中的一泓清泉,我看不見光的影子。海面又泛起漣漪,夜鶯忙碌的飛向遠方,城市的喧鬧微微律動著,這是自然的規律。那點嘈雜在陽光之下多麽渺小,大地有影子,天空沒有。
這世界上在衹有兩種情況看不見影子,一種是在絕對的黑暗中,另一種則是在萬丈光芒中。我與他作別之時,我選擇了後者。在艷陽之下,一個個文字顯得格外耀眼,它們的倒影與我和太陽成一直線,讓我漸漸淡忘時光的飛逝。但我最終還是潛入了那片浩瀚的海洋,海底的另一端便是宇宙。就如牆的深處是一大片泛藍的蝶群共舞,牠們從虛無中創造了影子,而影子也將牠們囚禁在那。牠們用盡畢生勇氣創造光,令無盡的峽谷成了海底最美的圖畫,此刻牠們的影子也消失了。牠們將我,思緒與他連成了一條直線,這條直線無限長,夜鷹也看到了。
在這無盡的黑暗中我選擇相信了光,光沒有影子,但它照亮了我的影子。那麽影子,是亮的,還是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