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年少时,逐光亦自觉
父亲母亲亲启:
近来家里一切可好?曼姝已安顿下来,特叫我修书一封,以报平安。这丫头,安生的时候是真安生,头疼的时候也是真令人头疼。
她昨日还与我说要将名字改为"林逐光”,原因是她新加入了一个名为“逐光社”的女子社团,社员们大多是和她一样留学归来的小姐们,互相称呼英文名。“她们说'林曼妹'太旧式女性了,一点儿也不new。"我教育她,说姓名受之父母,当好好诊惜。她嘟囔着什么跑走了,估计嘴里在编排我这个兄长太“旧式男性”吧。
但我其实很高兴。父亲母亲,吾妹正是青春年少时,逐光亦自觉。
父亲不必忧虑,如今时代大不同了,我们是民主的国家,女子与男子享有相同的权利。虽说此种观念尚未彻底落实,但曼妹正青春年少,又在国外接受了不少新式思想,她实在可以称得上是女学生们中的思想领头羊了。正如她们的社名“逐光”,逐那一束光,那束照亮愚昧无知,通往自由平等的光。
母亲也无需挂心,不必总是担心曼妹的婚配之事,您总是溺爱得过了头,她从国外回来后说要解除和沈家那孩子的婚约,您便依着她,让父亲与沈家提,现在又日日修书给孩儿抱怨后悔,我看曼殊虽小,但心中有主意的很。她常常与我说:“爸爸姆妈都让你先立业后成家,我也要先立业后成家!”吾妹尚年少,心有逐光志。勤勤自觉行,自非池中物。曼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这丫头自觉清醒地生活着,这非常了不起。因为现在的社会,女子看到那束光的毕竟是少数,更不必提追逐那一束光了。
最后分享一件趣事,望父亲母亲聊作慰藉。曼姝初到北平那日,我去火车站接她。这丫头一向特立独行,穿一身或许是留学时马术课的马术服,头发也高高束着,不盘不绾,在我看来很是朝气精神,但周围的先生女士们颇为不适,都侧目看着。她喊了一声"哥”,紧接着旁若无人地跑过来,给了我一个贴面礼,周围的先生女士们都吓坏了,曼妹便高高兴地挽着我往前走。
走过猫儿胡同,里面正唱着大戏,曼妹听了便不耐顺,松了手朝前跑。她背后唱着“女子三从四德”,前方是大亮的天光。
她在逐光,自觉地朝着那个方向。
那时我望着她逐着光的背影,想:这可真好啊。
注:父亲母亲不必再寄大洋来了。一来南京到北平路途遥远,路上信件也时有遗漏,更不必说钱财了;二来我已进入工商局工作,作为兄长,已有能力保障我们兄妹的生活。
勿挂勿念。
1929年10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