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浩荡,月华如霜。抬望眼,满目星光。
千年前的魏晋,也有名士在最深的黑暗处仰望。他们的目光,穿过浓烈的硝烟,喋血的戈矛,停留在浩瀚的星空。他们曾无数次憧憬星光,也将自己活成了不朽的光亮。
向秀便是其中之一。
相较于刘伶的狷介狂放,山涛的进退从容,向秀的身影并不是那么浓墨重彩。甚至相反,他活得很痛苦,清醒地痛苦。面对司马昭高高在上的质问,他选择委曲求全,放下自己的清高——他要活下去。
英雄可以慷慨赴义,血溅三尺,但那些在阴暗处,背负着足以将人溺毙的仇恨,日复一日挣扎的人,也配得上“英雄”二字,譬如向秀。而他所痛苦的,不是流言蜚语,不是无由之谤,自始至终,他所在意的,是自己的本心。
本心,这是作为“向秀”,一个独立的“人”的个体,而非当权者的附庸所作出的选择。他畏惧死亡,所以他有选择活下去的权力;他追求光明,所以他在自己的位置努力造福于苍生。比起那些追捧“政治正确”的伪君子,我更佩服他——挣扎的,高傲的,卑微过的他。
毕竟,人生而自由,除了向秀自己,没有人有能力、有权力决定他的轨迹。
嵇康的自我意识亦为人称道。
他曾义愤填膺,激驳被司马昭当洗脑材料的《自然好学论》;也曾对小有名气,前来当说客的钟会不置一词;甚至在《与山巨源绝交书》中不顾自身安危,狠狠蛰了司马昭一下……
试问,在那个年代,那个风波诡谲,无数人因语失而死于非命的年代,有多少人能如此恣意?嵇康能。无他,只因为他是嵇康。“嵇康”和“向秀”一样,拥有独立的人格。他不慕天子堂,不羡雕画梁,比起身外之物,他更爱自己。在临行时,他“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这一曲《广陵散》,献给的,是他自己。
嵇康为自己而活,也希望苍生能为自己而活。无论是渔樵耕读者,抑或江湖浪迹者,他们应该有属于自己的阴晴圆缺,悲欢离合,而非成为当权者不屑一顾的尘埃,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一去不归。
更不必说从容赴死的夏侯渊,以身殉道的孔融,在箭雨中岿然不动的嵇绍……魏晋风骨,风是张扬恣意之风,骨是铮铮君子之骨。他们孤身割开王国盘根错杂的肮脏血脉,抛开绮靡之音与丑恶的陋俗,让浩瀚的星光照在黎民饱受苦难的脸上。星空之上,是他们至死不渝的信仰——本心。
他们的信仰,与其说是儒、道,不如说是他们自己。在掀开无数张面具后,他们看到了自己的本心。因为本心,他们坦荡地美姿貌,尚容止;因为本心,他们百万倍痛感百姓的遭遇,以一个“人”,而非上位者的身份。
纵使岁月更迭,百代风华有老时,但他们的灵魂不死,信仰不灭。在建安七子、竹林七贤之后,无数天才接过传承的炬火:陈子昂登临幽州台,“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李白吟诵“蓬莱文章建安骨”,冷眼对世俗,仗剑出红尘,绣口吐出半个盛唐……他们抛开六朝的靡靡之音,义无反顾沿着魏晋名士们的路向前,找到属于自己的璀璨星空,用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将其点燃,光耀这世间。
百年之后,又是下一个百年。
在属于我们的百年,在民族觉醒,天光大亮之时,吾辈青年也如前人一般,毫不犹豫接过一代代传承的炬火,以自己的信仰为引,让热烈的火光迸溅,燃烧,喷薄,燃亮了亘古的星空,也光耀了辉煌的时代。
在象征“信仰”的炬火一代代传递时,魏晋名士们已化作浩瀚星空中的璀璨星辰,数千年如一日,含笑注视着我们。当我们一次次仰望星空,让精神在魏晋高蹈时,心下早已了然——魏晋风骨,是永远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