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联想
				                                                                            影子的联想

       夫物芸芸，人从众人。


                                                                          第一幕·少年
       群体和环境的影响力总是超乎人们想象的，我这几天常这么想。
       最近正值期中考试前的复习周，班上处于一个紧绷的状态。仿佛整间教室都是默片一样，只有陈旧的黑白色，放眼皆是低垂的头与颈。黑色的笔在指尖翻飞着，簌簌地落在雪样白的纸上。一片片稚嫩的唇死死地抿着，将平日闹腾的舌头牢牢禁锢。我抬起眸子，与倾斜的夕阳撞了满怀。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进教室，一道道蜷曲着伏在桌上的黑影被死死地钉在洁白的墙上，泾渭分明，齐整如一。
       然而我的脑中却一片混乱，手上的笔虽在做着题，但几个月以来各个学科的知识如丝如缕，仍在我贫瘠的脑海内扳缠不清。我忽的有些烦躁，停下了手上刷题的动作，想要将脑中的杂绪好好梳理一遍。就这么一会，又浪费了十分钟的复习时间。同学整齐的动作与翻书的刷刷声将我裹挟着，随之而来的不安与焦虑如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我不敢有丝毫懈怠。
       于是我又拿起了笔。


                                                                          第二幕·青年
      今天又将新的一版设计交付給客户，一如既往地被退件。这次的理由是不喜欢客厅的设计，说是要什么中西合并的设计风格。我就不懂，为什么客户总喜欢对自己一知半解的领域指指点点，他们根本就不懂我的设计。我的设计是那么独特，那么地美。唉！算了，总有一天，我的想法会被世界所认可，我始终相信。
       ……
      老板说，客户想要申请退款了。不行，我得想想办法。
      ……
      我在公司的数据库里浏览案例时被客户看见了，他似乎对里面的设计很满意。这次就算了，下次绝对不能这么直接用公司数据库里的案例了，我对自己说。
      ……
      又来了个棘手的客户，方案已经改了六版了。要不，我再用公司的案例试试？
      ……
      成了，客户很满意。难道，大家真的比较喜欢数据库里那些毫无创意的设计？
      ……
      今天又接了一位新的客户，这次别折腾了，直接导出数据库里的案例，改改颜色算了。嗯，我想想……就蓝色吧。
      ……


                                                                           第三幕·中年
      明天就是朋友组织的读书分享会，今天必须得写点什么了。我想了想，抽出书架上的一本《乌合之众》。翻了翻崭新的书页，嗅了嗅油墨独有的香气。哪怕在静置数月后，仍凝而不散，我满意地笑了。
      打开文档，我毫不思索地敲起了键盘。“《乌合之众》当中虽然有一些极端的观点我不敢苟同，但书中所说描绘的那种群体对个体的同质化，着实让我胆战心惊。在当今世代，从众早就成为了一种常态。在互联网高度普及的今天，各种知识资讯获取起来易如反掌，导致我们对于观点不加思考地照单全收，就像是一批批流水线上产出的工业制品。”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盯着发光的屏幕。“太多人活得不像自己，思想是别人的意见，生活是别人的模仿，情感是别人的引述。”我继续写道，“大家都成了只会复制他人举动的影子，思维越来越跳不出固定的模式，创新成了一种奢望。这是对于参差多态的泯灭。”最后写点积极向上的句子作为结尾吧！我对自己说。“但越是有人想将我们铸进相同的模具，我们就越要长出参差的枝桠，因为多元是生命最原本的力量。”
      我满意地保存文档，关闭了一旁写满书评的网页。


                                                                              终章
      自记事起，我便在明与暗中挣扎。既害怕自己沉没于黑暗却又担心光明使我消失，于是只能在明与暗的夹缝中彷徨。我就像是空中漂浮着的一粒粒子，晃晃悠悠、漫无目的。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儿去。只是内心的声音催促着我，要跟上眼前的身影。
      他稚气未脱，与同学朋友谈天说地时，我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他长大成人，为生活努力拼搏时，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成家立业，享天伦之乐时，我在身后一言不发地站着；直到他垂垂老矣，躺在病床上挥别世界时，我仍在窗边不离不弃地陪着。我知道，他们都管我叫“影子”，可我到底是谁，我仍不得而知。
      那之后，世界逐渐变得奇怪。那不是我所熟悉的黑暗，光线也全都不知所踪，周围只是大片大片的灰色。迷茫在我体内横冲直撞，我踉跄着朝前方走去。我开始看见一些片段。一个奋笔疾书的少年，一个迷茫的青年设计师，还有一个紧盯屏幕的中年男人……他们是谁？我不知道。但这一段段零碎的画面将我裹挟，在我眼前不断晃荡，似是在耀武扬威，而我无处可逃。他们变本加厉，蜂拥着朝我身体涌来，仿佛他们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就好像，他们所有人都是我。
      亦或者，他们都终会变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