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有人声,也没有光亮的散落,有的只是汽车在很远马路上的低鸣和空气中灰暗的色彩。生活总有不如意的时候,刻苦训练了大半年的啦啦操在最后比赛中没有取得理想的成绩,我一个人坐在房间思考着是否还要继续坚持下去。作为尖子的我从空中摔下,直接砸在底座身上;在练习各种技巧动作的时候,头着地,手肘磕青,肌肉拉伤……这样的场景历历在目。我在满怀希望后扑空,在笃定前行中磕碰,觉得那些障碍实在难以逾越,觉得眼前的迷茫是对自己辛苦付出的讽刺。
我越发觉得自己被束缚着,那些未来太多的不确定因素,那些挣脱不掉的被压力支配的感觉,都让快节奏的生活笼罩着一层迷雾。你无法慢下来,亦无法追寻到光亮。我试着去做自己喜欢的手账,可是昔日里那些闪闪发光的贴画就好像是白纸,无论我如何摆弄,它们都黯淡失色;我又拿起耳机听着音乐,可那些曼妙的曲调也无法给予我前进的动力。凑巧,最近我所在的另一个校队——舞蹈队有去盲人学校参加助学的活动,于是我和队友们一起报名,权且当作与盲人学生的一次互动交流。
让人惊讶的是,那里的学生都很活泼开朗,这让我们打消了起初觉得与盲校学生沟通困难的疑虑。互动时,我们先口头讲述了一些与舞蹈有关的知识,紧接着便尝试手把手教学生们体验。起初,是最基础的芭蕾手位,需要双手自然下垂,胳膊肘和手腕处稍圆一些,手臂和手呈椭圆状,中指相对,并留有一拳的距离。由于他们看不见,我们便一点点帮他们调整角度。他们非常认真,每一句要领,每一次纠正都记得特别清楚,好像我们相处学习的每一秒中如果不紧紧抓住,就会悄悄溜走。接着是充满挑战的基本动作——靠合延伸,这个过程中需要动作过程中人体垂直站立,动力腿伸直,保持外开的形态,脚掌紧贴地面向外擦出,脚尖向外擦出的距离是在两跨保持稳定、水平、不移动位置的情况下所能达到的最远点。在看不见周围环境的情况下让身体保持平衡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我们在教授之前问他们要不要尝试,他们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先是缓慢伸出一只脚,然后自己摸索着调整主力腿,在我们的搀扶下他们逐渐找到平衡点。一点一点地向外延伸,他们小心翼翼,却又乐在其中。好不容易到最远处可以保持平衡了,我们在征求同意后渐渐松手,可是有人还是会在一瞬间就两膝跪地。但他们并没有这样气馁,反而一次又一次的要求我们辅助他们尝试,不断挑战自我。看着他们学的不亦乐乎,我不禁惊叹于他们的乐观自信。在没有光亮的世界里生活是怎样一种感受呢?我无从知晓,我只知道他们从不哀伤于自己所失去的,而是努力追寻那些不经意间到来的美好。他们说:“我们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领域,所以在聆听你们讲课和自己做动作的时候就特别得珍惜与享受,我们会把每一次盲校活动都当做生命里难能可贵的经历。其实每一天的每一秒都只会出现一次,随后便一去不复返。邂逅生命中的美好总是在不经意间,他们渗透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在教授动作之余,我们还和盲校学生进行了交流。其中一位是因为病症失明的,那个时候他才十七岁,正值花季,还是学校田径队的长跑运动员。他就这样突然地进入了没有光亮的世界,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这对于热爱跑步的他是一个巨大的打击。时间回到很多年前:
东西碎一地的声音总在房间里想起,支离破粹的碟片,硌脚的玻璃渣,被折断的铅笔,关上的房门背后是一番不堪入目的景象。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继续生活下去,也不知道光在哪儿。兜兜转转,他还是在身边人的帮助下,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跑道——那个他曾经自由驰骋,在冲向终点线后兴奋呐喊的地方。
对于失明的人来说,走路都寸步难行,更何况跑步。最大的困难就是看不见,所以必须要有一位陪跑员——一个熟悉陪跑对象的步频,运动能力以及运动习惯的人。虽然不是专业运动员,但是在非专业人群中,他的身体素质等各方面条件还是遥遥领先的,这会给一些原地的训练减轻点负担,却给提升他与陪跑员的配合度带来了难度。起初,他们一起做高抬腿训练,不同的落地时间使两人的节奏无法完全重合。他用耳朵仔细聆听,从慢速到中速再到快速,训练场上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把面颊上流下的汗水照的晶莹剔透。他不知疲倦的和对方磨合,调整,渐渐地,两个人的步频达到惊人的一致。可是光做到步频相同是远远不够的,在行进的过程中,陪跑员的手腕需要和视障者的手腕绑在一起,这就对两人的步长、耐力等一致性要求非常高。毕竟跟以往的跑步不一样,自己对前方的状况一无所知,光靠别人的提醒是无法获得很多安全感的,因此每迈出一步都需要鼓起勇气。一次,当陪跑员提前几步提醒前方有障碍物的时候,他一下没反应过来,步伐顿时不知如何停止,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两腿的膝盖狠狠地从塑胶跑道上摩擦过去,他气喘吁吁的爬起来,不知所措地拉住陪跑员的手臂去消毒。碘酒的刺激使伤口格外疼痛,他咬着牙,一声不吭。身边的人问他是否要停止训练,他立刻拒绝了,说道:“我不是要去拿名次,我只是想跑赢自己。”他确实做到了,他再一次和队友们站在赛道上,在陪跑员的帮助下跑出了个人最好成绩。
这是他自己以及属于他的影集告诉我的故事,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回到跑道?”他说:“自从失明那天开始,我就一直试图去追寻那一束光,去找让我继续下去的勇气和动力。我回到赛道的时候,以为让我振作开心起来的会是第一个冲向终点的兴奋和荣誉感,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我们总向前奔跑去追寻心之所向,殊不知沿途就可以邂逅美好”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我和陪跑员训练的过程,队友教练亲人们的鼓励,自己在跑道上一步步奔跑留下的足迹都让我燃起了希望,都在不知不觉中为我点亮天边的希冀。我想跑赢自己,是因为在突破自我的那一刻,也是在冲破生活的黑暗。”听完他的话,我久久不能平静,也心有所思,不禁想起泰戈尔的一句诗“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一个身有残疾的盲人学生并没有因失明而哀叹人生,而是以超乎常人的勇气努力追寻心灵深处的光亮,我忽然间觉得笼罩在心头的灰暗烟消云散,有的只是让我重新练习技巧的动力。
这次互动交流经历对他来说是“邂逅”,对我来说也是。它不是一场与人的不期而遇,而是与“美好”的意外重逢,对“光亮”的偶然捕捉。我们都被有形无形的东西束缚着,它或许是生理上的,又或许是精神上的。我们也都在追寻,追寻那些治愈心灵的良药。他在成长的过程中克服千辛万苦仍然坚持在跑道上,同时在沿途中邂逅快乐,重拾希望。或许我也应该把眼光放在当下,抓住那些稍纵即逝的瞬间。换一个角度想,那些羁绊与阴霾不一定是束缚我们的东西,而是生活,乃至生命中的一部分。它会一直陪伴着我们工作、生活,一起慢慢变老。当我们去触摸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便可以捕捉到了内心世界的改变。
我们总会经历那些难以逾越的坎,它们像罂粟和回忆,美丽却带着剧毒,可以让人忘却、麻木,却又在清醒后再次被痛苦和焦灼交织的情感包裹。很多时候我们会去抱怨命运的不公平,可换一个角度想,上天也是在用这种方式指引我们,去感受更多、发现更多、探索更多。我们或许可以选择,从当下的这种黑暗中汲取能力,与之共舞。在追寻中邂逅,在邂逅中追寻,生活处处都散落着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