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与邂逅
这世界灿烂盛大,能容纳所有的不期而遇和久别重逢,在某个温暖的日子邂逅的熹微阳光,正是我追寻许久的那束光。
—题记
你从“诗三百”中褰裳涉水而来,渐宽的衣带沾染今朝花上露,水袖漾起万千浮尘。
梦中总会浮现那样的情景。
春风洇开鹅黄嫩绿的画卷,一枝梨花带着昨夜的雨露簌簌地洒落。高远的天空,流淌着几缕纯白的云,丝丝缕缕,好不悠然,映着田埂之上牧童横牛背,吹短笛,溪水奔走追逐,恍若飘于阡陌之上的淡蓝色绸缎。黛绿的山林传来依稀飘渺的戏曲音,无处寻找声的来源。是谁借着流水的记忆唱一曲戏曲的清音,一刹那,又似乎回到那无边风雅的从前。
“丫头,陪奶奶去看戏!”耳边又回响起那亲切的呦喝声,我连忙丢下手中的皮影戏小人,迈着小短腿,欢喜地向奶奶奔去,奔到奶奶怀里。阳光暖暖的,她身上还带有清晨花露的馨香。奶奶拉着我的手穿过那条悠长的巷子,一路上花香盈袖,欢喜满怀。来到村口槐树下那半残半旧的戏台边上,此时洁白的槐花,嫣然落下,间或有几朵,或一大片槐花经不住风儿的诱惑,纷扬洒落,落在戏台上,也落在人心里。虽是早早地便赶场,但戏台那一圈也已是人头攒动,早已没了座位,只好站在戏台边上,看那台上的花开花落。
戏幕起,幕布拉开,罗袖曳地,莲步轻移,戏子粉墨登场,手执纨扇遮面,缓缓地踱到台前,一刹,如初绽的新荷,“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奶奶笑着,脸上的皱纹像槐花被犁开涟漪的湖面。台下人的欢呼声,一刹那,如同炸开的热锅,大家都欢呼着,笑着喊着“好!”台上唱着“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那三尺的水袖一甩,便似漾开世间的风尘,撩动人心弦。奶奶事先叮嘱我不要乱动,要安静地听戏。可本就爱玩的我怎会安稳地听那我根本听不懂的戏曲呢?只能东张西望,看那人群里的其他小朋友手里拿的棉花糖,看那经过的卖玩具的爷爷木盒子里的小玩意,好生欢喜。环视一圈后,又看向奶奶,看奶奶那专注的神情不禁入了神……奶奶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温柔的弧度。台上演员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牵动着她的喜怒哀乐。台上一笑,她也一笑,台上一皱眉,她也一皱眉。定了神的我,忽然撞上奶奶的目光,怕奶奶责怪,事先朝奶奶挤眉一笑,你也回我温柔的一笑,不懂却温暖。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台下的人群还久久不愿散场,奶奶也还闭着眼睛回味刚才所看的戏,我看着奶奶。想起台上杜丽娘那三尺水袖,忽觉欢喜。我也曾疑惑过为何奶奶如此痴迷于杜丽娘那三尺水袖,为何看戏看得那么认真,得到的回答总是你淡淡的一笑,尽在不言,自在欢喜。
只是回首的瞬间,已然走过一段往事经年。当年戏曲的盛况也已然不复存在,戏台也多年孤单地独自细数着风尘。再也没见过那戏台下,似当年那样人山人海,也没见过戏台下似奶奶那样痴迷戏曲的人了……我想重新寻回那束光,再回当年旧地,再过一次巷子,来到那村口槐树下,可惜姹紫嫣红,槐花已是旧物;莺飞燕舞,春光不似当年。
正当想要落寞而归时,戏台边又来一人,她转身看向我,与她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看见了多年前在戏台上相识的双眼,那一双眼中迸发的光芒全然是当年看到过的模样,岁月忽已暮,可她眼中的光芒和热爱却丝毫未削减。我欢喜地奔过去与她交谈,她说她经常回来这里看看,她舍不得这里。她从家里拿来一身戏服,那戏服上的绣花随丝线绚烂,在大大小小的光影中,花的色斑,头饰的亮片,行云流水,若隐若现。她抚摸着那戏服上的纹理,眼里既有欣喜、激动,却又有落寞、惋惜。而后,她笑起来,说:“我想再演一场。”似是思考了许久才作出的决定,眼神里流淌着火热。她的眼中闪着我许久未见过的光,是我一直追寻的那束光。
已是夜深,而却灯火通明,昏黄的灯光下,只剩一座戏台和两个人,一个台上,一个台下。
唢呐声娓娓溢出,清寂的月夜犹如一曲天籁,台上的人儿眉蹙春山,眼颦秋水,腮上一抹胭脂红……台上一笑,我心头一颤,不由得跟着笑;台上一皱眉,我的心头一揪,我也一皱眉。这时,我才忽的明白奶奶当年为何对戏曲如此痴迷,那种情感难以悟得,亦难以言述。不过是花开时不宠,花落时无惊,全然源于心中热爱。
她只略施粉黛,眼影晕染的粉底由浓转淡,双眸澄如秋水,嘴角上扬时,美得无以复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有言之不尽妩媚。那柔美的身段,舞动着素而不平的精绣戏服,飘然如杨柳轻飏,水袖一抚,娇媚百端……
“……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一曲终,我独自一人鼓着掌。忽觉内心既满足又自豪,此刻,仿佛我不是单单地听了一场戏曲,而是与几千年中华文化的相撞,我站在岁月这头,细数着时光那头的风华,仍觉万分美妙。只不过,这台下,只剩我一人罢了……
“葳蕤的裙裾飘逸着婉转的弧度,似水的年华摇曳着灵性的风姿。”戏台上的她光芒万丈。
追寻了许久的光,终在某一天邂逅。因为相信有光,所以去追寻;因为光还在,所以能够邂逅。追寻与邂逅都是因为那束光还在,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