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童年大抵都充斥着白雪公主的童话和龟兔赛跑的寓言故事,而我的童年则是被包围在姥爷记忆里的往事之中。
姥爷是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学老师。从我有记忆开始,他似乎总是那样的一身装扮——一顶黑色的帆布帽,一副黑色的圆框眼镜,一双深灰色的帆布鞋,似乎就差一件深色布袍,便可媲美古代教书的老先生了。夏天是白衬衫配黑裤子,冬天是黑色毛衣搭一件皮外套,万古不变。有时母亲实在看不下去,要去给他买件新衣服,他总是笑眯眯地拒绝:“不要不要,能给孩儿们省一点是一点。”
姥爷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着他那个时代特有的习惯,节俭到极致。可我却不曾知道,那代人,他们不仅仅只是勤俭节约,更敢打敢拼,甚至于燃烧自己以照亮他人。
所以我一直以为,我的姥爷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老师,过着平平凡凡的日子,和许多人一样默默无闻地度过这一生。虽不能说碌碌无为,却也谈不上事业有成。
可我错了。
那一年,姥爷刚刚毕业,大有一番敢闯敢拼的热血勇气。单位招募青年志愿者去乡村支教,姥爷硬是抵住家里的压力前去报名。“唉,那时候家里人都说我傻,你祖奶奶大姑奶奶都说我放着好好的公家饭不吃,去那农村当什么乡村教师,又没名也没钱的,还隔着老远也不知道几年才回来一次,图个什么呀!”姥爷回忆说,“那时候好像也就你祖爷爷也什么都没说,我还以为他在气我这个不孝子呢。直到那天我走的时候,他在没人时拉着我的手说:‘好好干,别担心家里,这里有我。记住你是爹的骄傲,一定要为党和人民努力发光啊。’我才知道,你祖爷爷是家里唯一支持我干傻事的人哩。”提到祖爷爷,姥爷的眼眶似乎有些湿润。那时的我怎会懂,这泪水里包含着的是思念、感激以及愧疚。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祖爷爷是姥爷去支教第三年去世的。姥爷终究是没能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
于是姥爷就带着一股年轻人的冲劲与干劲,背着行李,戴着一顶黑色的帆布帽,拿着一副黑色的圆框眼镜,穿着一双深灰色的帆布鞋,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异乡的征程。
姥爷告诉我说,那农村环境实在是太差了。“你不知道,那里的学校哪叫学校呀,就一破旧的小木屋,连桌子都被虫蛀得不像样了。天气冷的时候,十几个人只能围着一个火坑取暖,可那咋抵得住那寒风呼呼地刮呀,操场也就是门口的一块泥地。总共大概就是十来个小孩吧,都是留守儿童,怪可怜的。乡亲们倒还都是很热情,有时学校的食物不够吃了,他们就省吃俭用送些家里仅有的猪肉呀鸭蛋啊鸡蛋啊什么的,给孩子们补补身子。”
“还是你姥爷我命大,冻疮啊,高烧啊,肺炎啊到都没让那阎王爷把我收回去。”姥爷调侃说。
姥爷带了三届学生,其中有个叫初晴的小女孩让姥爷记忆深刻。他在后来给我讲的故事里常常提起她。
“那女孩长得干干净净的,和她的名字一样,看着就让人感到温暖。不过这孩子命苦,父亲去世,母亲在外打工,留下他和一个弟弟还有一个久卧在床的奶奶。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很清澈,可我总感觉她的眼睛里少了些光彩,我当时就想,我一定要帮她把那束光找到。”
我好奇姥爷为何非要帮小晴去追寻那束光,姥爷说他也不知道,大抵就是觉得这孩子命太苦想尽己所能去帮帮她吧。“你祖爷爷临终前托人给我捎信说,希望我能在这里寻找到一些有意义的东西,我想或许帮助小晴也算是给他了我的答复吧。”
所幸那束光终究是被姥爷偶然邂逅到了。
那天,姥爷组织孩子们去山顶看日出。“那天的日出真的很美,”姥爷回忆道,“那太阳慢吞吞地冒出地平线,然后日光所到之处都被浸染上了一片金黄色。那日光不像正午一般明艳,也不似傍晚般暗淡,可就是在这寒冬腊月里,这阳光给人一种能够照亮一切的希望与温暖。你知道吗,明明当时身后的天空还是一片深蓝,可眼前早已经是光芒万丈。那时,小晴突然拉着我的手说,‘老师,山那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呀?是不是每天都能看见这样的阳光?’也是那一刻,我明白小晴终于邂逅到了她的那束光,而我,亦如是。”
“于是我告诉她:‘是啊,山的那边到处都有着灿烂的阳光,就算黑暗每天如期而至,可第二天的黎明,太阳总会照常升起。那里的太阳,有着温暖一切的力量。”
故事的最后,姥爷离开了那里,而小晴也如愿考上了市里的高中,看到了大山外面的世界。姥爷离开的那天,小晴拽着他哭着不让他走,告别之际,小晴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是小晴娟秀的字迹——“您是我们的光”。
“可他们哪里知道,我又何其有幸,在大山深处遇到了这样一群,肯为自己发光的孩子们。”
年幼的我一直对故事的结尾心存疑惑,追问姥爷他和小晴的光究竟是什么。姥爷却笑着摸摸我的头说:“等你长大去追寻自己的光时,就会明白喽。”
直到那一天,姥爷接到一通陌生的电话——
“您好,请问是李老师吗?”
“我是,请问您是?”
“李老师,希望工程青年支教教师初晴向您问好。今日的阳光,一如既往。”
那一刻,我看到姥爷突然泪流满面,而窗外,晴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