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宇吞噬着红得热烈的太阳,暮色恣意疯长,熔岩般的光爬上楼顶、窗边、云上。窗边站着一个窈窕的姑娘,指节轻敲窗台,有些漫不经心,许是听到我的脚步,忽然回头望。发丝在风中舞得张扬,眼睫泛着夕阳的余晖,眼瞳流转着光亮。蓦地一笑,我的心被攥住了似的,印下了这一幕。夕阳西沉,黄昏来临,我不信神佛,却看见了光。
晚自习放学,路上昏黑一片,零星几缕路灯昏黄的光被繁盛的梧桐遮了大半,只留下几片阴翳。我站在十字路口,影子被拉成一条孤零零的长线。五、四、三、二、一,绿灯亮了,我缓缓地拖着疲累的身体迈步。刺眼的车灯倏然出现,我视线一白,迟钝的大脑一切都来不及反应。恍惚间身后好像有人想抱住我带我向前跑,可一切都来不及了——耳边响起重物撞击身体的声音,我和她似乎凌空而起,刹车尖利地叫嚣声似是能穿透我们在庞大卡车对比下弱小的身躯,我的胃因尖锐的声音而紧缩,“咚”,两个重物落地。眼前一片虚影,四周一片模糊,视线再也无法聚焦,意识如潮水般褪去,我似乎被拉入了黑黢黢的深渊,再也逃不出去。
要死了吗?那个救我的人怎么样了?我是不是连累别人了?
我来不及思考,而后陷入了昏迷。
黑暗中似乎是有一丝光,成了我渺茫的希望。我不想死,我不要死,我要活着!我还有爱的人在世上,世上还有令我留恋的事物,还有人等着我回家!求生的本能从骨髓里被唤醒,全身都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挥洒不完的求生欲,求生欲化为源源不断的动力,我努力奔向光亮,丝毫未注意到四周场景的变化。
我又奔回了那个十字路口。车辆再次撞来,身后的人又一次为了救我,与我一齐被撞飞。我感受不到疼了,脖子死死地拧着,睁大双眼想看清身后是谁,意识里好像看清她的模样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可她的五官却是朦胧一片。四周又堕入黑暗,仍存有一缕光。我再次向那一缕光奔去,又跑回了路口,绿灯亮了,我没有动。不动的话应该就不会撞过来了吧?那我回头是不是就能看见我的恩人了?我这样想着。大卡疾驰过来,转了个弯,向我冲来,恩人又冲上来救我••••••我努力地去看她的脸了,可惜又一次失败了,回到黑暗中。
这似乎是个永不停止的循环,我一次又一次地在黑暗中追寻那一束光,一次又一次回到当初的十字路口,一次又一次被撞飞,可我永远都无法看清她的脸,恩人的脸。
第十一次坠入了黑暗,我看到了一片光。我不屈地像它奔去,不折不挠地执拗地想成功看到她的脸。可我冲出了一片光。
“醒了吗?”
“醒了醒了!”
“家属!通知家属!”
“抢救成功了!”
耳边泛起模糊的吵嚷声,有哭泣的,有笑得开怀的,糊成一片。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灌入鼻腔,我呛咳了两声。眼皮睁开,手术室明晃晃的灯让我眼前一片白,向边上歪了歪头,我看到了一群人的轮廓。
我的家人在里面。我这样想。刚才那是梦么?可我竟然不愿醒来了。我一定要去看看我的恩人。
“还有一个病人呢?”我沙哑地开口。
“什么?还有一个伤员?”身旁的医生疑惑地问主治医师。
“现场还有一位,直接承受了卡车的撞击,伤得远比她重,搬过来的时候已经断气了。”主治医师极小声地对身旁的医生说。可我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这句话。
“带我,去看看她,好吗?”我央求道。
两个医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主治医师叹了口气,终于点点头。
据接到通知来看她的人说,她是位女刑警,出过不少一线任务,也拿过一些功勋,平时乐于助人得很,人缘自然也是极好的。我坐在轮椅上,滑着轮子靠近她。她脸上的血污已被清理干净,可半张脸已被摔得面目全非,从另半张脸来看,生前也是一位拥有姣好面容的女子。我将她的样貌还原并刻在心里,告诉自己永远、永远不要忘记这位女警。她给了我生的希望,我的命是她换来的,她是我永远的光。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做一个梦,梦里邂逅了这位我将铭记一生的人。在她转过面容笑的时候,我想留住她,告诉她我活得很好,我会带着她的那份对生命的热诚好好活在灿烂盛大的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