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乘公交车去郊外,途经一条崎岖的小路。一场秋雨刚过,小路变得泥泞。路边生长着两排比人还高的芦苇,已是深秋,芦苇上开满细细的绒毛般的芒花,随风舞动。车子颠簸了一会儿,在一个无人的站台听了下来。
随着几个人下了车,一位乘客突然惊呼:“哇,好美!”我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车站后面然出现一座小山。小山不高,却是灰白的。那是深秋所独有的一种灰白。再仔细看,原来那满山的灰白都是芦苇。一阵西风吹来,满山的芒花齐刷刷的向东倾去,我的思绪也变作一朵芒花,随着西风,向记忆的深处飞去。
风止,思绪定格在四岁那年的深秋。那天,妈妈买菜回来,手里多了一根芦苇。我不知这是什么,只觉得好玩,便去妈妈手里抢。她笑眯眯地把芦苇放在我的小手里,我轻轻抚摸着芦苇上的细绒毛,轻飘飘的,像羽毛。我说:“毛毛,这是毛毛。”妈妈应和着:“嗯,这是毛毛。”我顿时生了乐趣,冲妈妈咯咯地笑。第二天,我发现手里的芦苇消失了,在客厅里跑来跑去找不到,急得哇哇大哭。妈妈忙跑过来,擦着我的眼泪,问:“怎么了?怎么了?”我断断续续的抽噎着:“毛,毛毛,毛毛没了!”母亲忙说:“乖啊宝宝,妈妈再去吧毛毛捉回来,宝宝不哭,不然毛毛就不回来了哦。”我赶紧停了哭声,紧咬着嘴唇,眼泪却一滴一滴打在妈妈的裤子上。妈妈安抚好我,把我交给爸爸,转身出去了。我喊:“妈妈!妈妈去哪?”爸爸说:“妈妈去找毛毛了,毛毛不听话,自己跑走啦。”
出去了一上午,也不见妈妈回来。我趴在阳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一会就睡着了。朦胧里,只听得爸爸不断地踱着步,不停地说:“不着急不着急,妈妈马上就回来。”直到爸爸把中午饭都做好,电话突然响了。爸爸拿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而又急促的声音:“你妻子掉到河里了,现在在医院呢,你快来!”爸爸连忙问清地址,把电话扔在桌上,一把抓起还在睡觉的我,踹开门疯狂地跑出去。由于家里唯一的一辆自行车被母亲骑走了,父亲只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飞奔到几里外的镇医院,好几次差点把我给甩出去。
爸爸紧抓着我的手,在医院里找来找去,终于找到妈妈所在的病房。问清楚情况,门外的护士领着我们进去。母亲躺在病床上,干裂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的右手臂上多出一道很长很长的伤口,手中却紧紧攥着一根盛开的芦苇。芦苇上开满了白芒花,像她的脸一样苍白。爸爸想要把芦苇拿下来,却怎么也拔不动。现在想起,也许,这就是母爱的力量吧。医生给妈妈打上点滴,她的嘴唇才慢慢有了些血色。过了一会,妈妈缓缓睁开双眼,转头看见我站在窗边,嘴角微微牵了牵,把芦苇轻轻放在我的手里。那一刻,我突然感觉这根芦苇沉甸甸的,像大山一样重。后来,母亲出院,右手上却一直有一道消不掉的疤痕。
“嘟——”一辆公交车开着灯驶来,把我的思绪拽回。不知不觉间,已是日落时分。我拔下一根芦苇,上车。我转头看向后方,那座小山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小路的拐角。
前方有光照来。那是另一辆公交车。在我们与它擦身而过的瞬间,我看到那辆车的车窗边,有一位母亲正搂着自己孩子,孩子的手里,也握着一根芦苇。我怔住,我忽然知道了,我的手里所握着的,不是一根芦苇,是母亲所有的爱汇聚而成的一座大山,是在这广大的人世间,永远支撑着我的力量,永不磨灭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