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岚”,时光一名,我将要随我的主人消失了。大家应该能理解,当一个人的生命终结时,他的时光也便随之消散。但这里要澄清一下,常言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光易逝”,其实不然,我有我自己的速度,我不会飞奔而过,也不会停下来等谁。你看那时钟的指针,“滴答,滴答”,不急不徐,就是我的脚步。
在许多年前,我随我的主人一起,降生在一户贫农家庭。主人是一位女子,父母便在逃难途中抛弃了她。战乱不断的日子里,她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被弃之荒野,只晓得哭罢了。但仍记得一种气味,清幽,淡雅,宛若一杯清茶,沁人心脾,是兰,荒野杂草中的兰。这是混沌未开的孩子在茫然无措中唯一的抚慰。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被地主家的一个老妇捡走了,给起了名字,就叫“兰”。她一天天地成长,就像春天的花朵一样,飞快地长大。没过几年,她就开始在地主家工作了。每天,她只有一顿剩饭吃,有时甚至还没有。虽然她比地主家的孩子年岁大,但看上去却比他们瘦了一大圈,而且常常是被欺负的那一个,还总要受大人的打骂。她曾拿着那有她两人高的扫帚扫过地,在泥墙边赤着双手拔杂草。天黑透之后,才能回到佣人们住的的小柴屋,一头栽在柴堆上酣睡。日头落了又起,转眼,她已经十五岁了,已经在大地主家干了七八年活儿了,在这七八年中,她洗衣做饭刷盘子,样样都干过,但经历最多的还是挨冻挨饿和挨打。她总想着,有一天,她要回到那个有着兰花的芬芳的地方,那里才是她的安身之处。这是她生命中的第一段艰苦时光。
我静静地看主人。那年,老妇也死了,尘土飞扬间,世界上唯一与她有一丝感情的人不在了。这时,红军来到村子里,大地主一家连夜跑了,兰毅然决定参加红军。她在军队中一边学习文化知识,一边跟着医疗队救死扶伤,成为了一名医疗兵。她每天经手数十位伤患,虽然很累,但与在地主家的日子相比,是更多精神上的快乐——她热爱这样充实的感觉。她每天早早起来,迎着晨曦,歌唱生活。她满怀着对未来的期待,投入到一天的忙碌中去。她还养了一盆兰,沐浴霞光,饱含着露水盛放。它舒展柔美的双臂,拥抱崭新的一天。主人勤劳活泼,与年轻的人们一起,从来不会缺少欢歌笑语。这是她人生中既快乐又辛苦的一段时光。
她在红军中遇到了她的爱人,也是一名红军战士。他们双双退伍后住在分配的房子里。她依旧每天早早地起来,不愿闲着,把自家门口的小院子打理地有模有样。种上菜,还有花,一年四季都是满园的生机,还各有各的姿色,或浓墨重彩,或青翠欲滴。兰花也随意地栽在菜旁边,并不刻意辟出一块地方由它独居。兰立于菜叶之中,竟一点也不曾沾上俗气。它独自挺立,纤细的花枝微垂,清香恬静,仿佛高雅的女子,沉默中蕴含了道不清的智慧。有了孩子之后,她也如兰这般,褪去了青涩是外表,活泼的性情,守静温和,亦洒然。她专心教育子女,也专心呵护兰花。着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孩子一天天地长大,她也一天天地老去,兰花不知开败了多少次,又重新盛放了多少次。孩子们已工作、成家,细纹慢慢爬上她的面颊,银霜点点染白她的青丝。她发现自己渐渐干不动活儿了,脚步也一天天地慢下来,不复当年的灵活轻巧。她仍喜欢着兰,甚至没有比这时更喜欢过了。她常对着兰发呆,或是喃喃细语,一说起来便是许久。大家都说她老糊涂了,但我知道,只有兰能够记得她所说之事了。可我更清楚的是,过去的时光已不再,留在记忆中的只能是泡沫般的虚影而已。她的老伴儿已经走了,她也已经有了重孙了。余下的时光也只剩下孤独与无聊罢了。
现在,这段时光即将结束,等待她的是入兰花般纯净洁白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