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是永远的光亮
不知从何时起,我有些想念老家了。
距上一次回去已经过去很久了,这一次来,是为了散散心。
悠深的石巷,青苔已经到了齐腰的高度,两边的砖石墙有深有浅,有时也不得不佩服水滴石穿的力量。巷两旁高大的牌匾也有些矮了,好像跳一跳就能够到。
不远处飘过一缕青烟,定是谁家开始做饭了,院子里传来不锈钢盆碰到水泥台子的声音,那是母亲在洗手,她刚刚给兔子锄完最后一次草,并把刷锅水倒在盆中,用力搅拌着饲食。鸡们早早就听到了,一个个将缩着的脖子拉得好长,红色的鸡冠一颤一颤,迈着轻盈的步伐向笼外张望。弟弟拿着棍,用力敲着竹笼,几只想要出人头地的,无奈地重新返回到食槽边,眼睛却依旧不时地向外瞟。阳光此时有些清冷,母亲将还冒着热气的饲料哗哗倒入槽中,她的一缕银发在风中吹着,接着便是鸡们一头扎进石槽猛啄的声音。它们把头一升一缩,尖嘴麻利的钳住食物,头一仰,流入嘴中。吃一会儿,抬起头,用两只指甲盖大小的眼睛环顾四周,便又将头埋了下去。
墙角的虫要隔上好久,才会在风中发出一两声低低的鸣叫,那叫声有些冷清,是一场热闹过后孤独的自言自语,无人搭理,也不附和。
在老家,小溪是其常见的。条条大路通罗马,条条小溪流人家。有一条,便汇入我家。澹澹的流水携带着几丝清凉。最浩荡的是水面,水面上的波纹,开始的时候是小范围的,随着波盘的扩大,波纹便有了声誉。溪的上游是一口老井,听他们说,是老一辈传下来的,井成六边形,外井壁有些粗糙,昔日的棱角一天天被抹圆,石壁上开着淡淡的几朵石花,以一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有的像螺旋,有的像冰花,黑的、灰的,开满了整个井壁。井的内壁则别有洞天,相比于外壁的粗糙,内壁则尤为细滑,有几处似抛光一般,闪着光点,探头进去依稀能辨认出几处小小的石刻,历史在此刻喷涌而出。
一条河流,有了水才有了生气,才有了生机,才有了生命,水是溪生命的另一半,也是河
的魂魄。如果把河道比喻成大地的血管,水就是顺着这条管道奔流不息的生命,有了水,河流就有了脉搏与心跳。我猜这些河流的源头都是不起眼的,以至于人们往往不相信这是一条大河的开始,河流源头的表情清澈而明朗,一滴滴水,汇聚成小溪,这些不起眼的小溪,一巴掌就能止住他的水流。但它们依旧从历史的长河中缓缓走来,送走晚霞,迎来黎明。
父亲将电瓶车推进院子,这时的村庄安静了下来,风从一条巷子穿过另一条巷子。穿堂风像一条冷冰冰的蛇,巷子里是黑漆漆的,偶尔有几家的灯笼映着红色。但风不需要眼睛,就能准确地从这家门洞里进去,越过低墙的槛杆,再进入另一户人家的窗户。风孤单地在黑夜里穿行。那些躺在床上还未睡着的人,便会听到院子里偶尔传来几阵草被踩到的声音。像是有人想翻墙而去,但随即那声便消失了。人等了好久,听见风在院落里穿梭,将柳树叶子吹着籁籁响,也便放下心来,拉到被子蒙在头上,呼呼睡去。
我坐在窗边,正对着一排排的稻田,对着广袤而又无边的繁星之夜。我曾多次向往着这样的宁静,在那些高楼大厦的狭窄之间,我曾多少次假想宁静,散文与明确的现实之间的交汇处,在那片小小的灰色地带,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些隐居的诗人们,也许也想着轻而易举而不失优雅地逃走,逃到一个寻常之地去开始新的生活。
这融入寻常的生活,经常流泪芳动的生活,难道不是最自由最清洁的生活?伸一把躺椅,躺在那儿,仰望散漫花树干和叶子之间的光束和雾片,仰望着树叶之中露出的斑斑蓝宝石天空,像处于一簇水草底下的虾,周围,上下,生与死同样丰富,同样拥挤,也同样辉煌。倾听着那些无以命名的声音,不能模仿,不能复述,只能倾听。最后干脆连倾听都放弃了,你进入到声音中,和那声音融为一体,你就好像身下那片黑暗的土层一样,你并不意识到在,只是在这儿,在老家的某个角落。
老家就是这样,吞不下大喜大悲,也吐不出豪言壮志。但是,当你身处黑暗之际,老家便是那永远的光亮,它能告诉你,这儿,是你永远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