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是一只鱼,游走在时光里。
早晨,潮水缓缓退去,我扭扭身,从沙子里钻了出来。
我是海底的异类。我是鱼,可海底的伙伴总说我不是鱼。那我是什么呢?他们也说不清楚。
我摆摆尾,将身子扭进了一条大江里。我顺着江岸向前游去,水面渐行渐窄,渐渐的,岸上的车水马龙化作疏懒的微风,两岸街市的喧嚣终归山村的宁静。百尺的江面不复,只余眼前米宽的浅溪。溪底的石块将溪水划成了碎镜,几块平滑的大石搁在岸边。石头的背面,野草在疯狂蔓延。小小的溪水远远向前,折进了幽深的山林。我痴痴的,痴痴的。
“妈妈,快看!”我忽然腾空,四野在眼前割成了方块,“有鱼,好漂亮的鱼—我要带她回家!”稚嫩的童音,如黄莺的歌声般婉转,藏在了山林的深处。
我被他带回了家。“我以后—以后一定要考上上海交通大学!”他说了,也被笑了。他也笑了。后来,我看见,灯光总在三点营业结束,笔芯总在夜里写尽,书本总是累睡在书桌上。桌上的日历一天天消瘦,唯有右上角亘久不变的“上海交大”和“珍惜时光”。高考结束,一切都尘埃落定,他笑了。开学前,他的行李箱塞满了喜悦,祝福与羡慕,他带走了这里十七年的记忆,也带走了那个深深埋藏在山林的诺言。我知道,我该走了。我用尽力气,狠狠撞向瓶壁,“轱辘—哐—”,一个面色疲惫的女人匆匆进来将我捡起,随手扔在了许多年前的那条小溪里。
我摇摇头,向山林的深处游去。
溪水静静流淌,分成了几股水流,我选了一条小而浅的游去,我游进了一个洞里,眼前的一切被黑暗吞噬,我跌跌撞撞地向前游去,忽然,一块石头松动落下,我陷入的无尽的黑暗。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到了一个大而深的湖里。微弱的光线中,一大群鱼向我冲来,还未反应,就和其他鱼群一起被大网收束着向上拉。鱼儿在层层细网中挣扎不得。
我被一只布满厚茧的双手紧紧抓起:“快看,这只鱼是彩色的,多好看!不卖了!带回去给儿子吧!”“好!学了一天,他肯定累极了!看到这,他肯定会很高兴的!”那个温柔的女人将我接过,小心翼翼地装在腾空米的瓶子里。她双手稳稳握住瓶子,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最后拐进了一个院子里。泥上铺着细碎的小石子,灰白的墙上挂着几张破了洞的渔网。我被放在了一个昏暗的柜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微弱的灯光从门缝里钻了进来,一阵轻微晃荡后,我被稳稳立在了一个书桌上。“儿子,快看,好不好看?”她小心翼翼的探着目光询问。“好看好看,”一个面色疲惫,身形消瘦的男孩抢着说道,“好了好了,你快出去吧,我要继续看书了。”门轻轻合上,他转身上了床,钻进了被子里。灯光在三点熄灭,被窝里的悉悉索索声直到天明。他打开房门,桌上是早已冷掉的早餐。他抓起面包,飞也似的冲了出去。门“嘭”的一声撞上。他每天都回来的很晚,父母心疼也没说什么。直到有一天,他翻了几个柜子,最后好像下了什么决心,带走了书桌上的瓶子—和瓶子里的我。
“好心人,看看吧!多漂亮的鱼啊!—对,这只鱼是唯一的—独一无二!买了吧!”我震惊的望着他—高高兴兴攥着钱,转身进了网吧的他。
原来,所有的晚归不是外出学习,所有的熬夜都是为了游戏。
我决定,抛弃他。
那个“好心人”几天后便将我放回了河里,我摆摆尾,向河的深处游去。
一年后,我返回了那个河岸。岸边接着熙熙攘攘的菜市。
—“哎呀,真可怜!”
—“是呀,说来也真怪。那个男孩子在网吧突然晕倒后送到医院,什么事都没有。结果回到家后,就开始一天天衰老。医院怎么也检查不出来。”
—“谁说不是呢?他父母也是真可怜,带着他到处寻医问药,把那点可怜的家底都花得差不多了。”
—“唉,可怜可怜。”
我转身游向医院,远远的瞧见了他—那个抛弃我,亦被我抛弃的男孩。他带着厚厚的帽子,捂着口罩,弓着腰从侧门逃走了。
我忽然明白,我不是一只鱼,我就是时光。
我深深明白—珍惜或抛弃,不在时光,是每个人不同的抉择,不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