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桥上,好像少了许多人。佑儿站在桥上,俯身眺望。泛起层层浪花的河面袭来股股寒流,使他冻得直哆嗦。河岸旁是三三两两的渔火,岸上的低洼处也显得有些黯淡。那片有他的家,可是此刻却似乎很陌生、冷漠。他搓搓手,哈一口气,揣进裤兜,从桥上小跑下去。
时逢除夕夜,深夜中还有几家店的招牌冒着幽幽的黄光。他走进孙记面馆,照例要了一份鱼汤面。面馆师傅此刻对着电视上的春晚节目发着呆,看到眼前这位瘦削的年轻人来点餐,便慢悠悠地走到厨房。这位正是佑儿记忆中的孙师傅,但他仿佛没有认出这位年轻人。孙师傅掀开锅盖,夹出三两面,淋上鱼汤,均匀地撒上几片葱花,又额外添了几个馄饨。他盖上锅盖,挟了几缕白烟走了出来,将面碗轻声摆在佑儿面前,又找了佑儿前不远的凳子坐下,继续呆呆望着春晚。与三年前一样,春晚依旧少不了唱歌、跳舞和小品,只是多了些科技的元素,这仿佛给不了孙师傅多大乐趣。佑儿打量着他:头发凌乱,胡渣满面,穿着一身灰白的围裙。他瞥暼四周,只发现他们二人,为了缓和冷清的气氛,佑儿问孙师傅,道:“师傅,您妻子呢?”孙师傅瞟了佑儿一眼,哑着声音说:“走了。”
“走了?”
“刚去世不到一个月,生了好大一场病。”
“她走了以后,这里就剩了我这么个‘鳏夫’了。恐怕她与我的回忆,也就只有这个面馆了。”
“那…您孩子呢?”
“儿子晚上刚来,送了几大盒保健品就走了,连留下来吃碗面都不愿,说在这村子待不下去。”孙师傅的话中带有些痛楚。他看向店外萧条的街道,叹了一口气,随后又咳嗽了好几声,接着问道:“对了,你应该是回家过年的吧。”
“嗯,三年没回家了,在外面工作难得能回来一趟。今天赶回来,又到这么晚,回家肯定会打扰到爸妈的休息。”
“吃完了就早点回家跟家人团聚吧,”孙师傅又继续说:“我再问你个问题,你觉得家乡现在怎么样?”
“除了有一些新建的设施,其他跟以前变化不大。但是,好像冷清多了,不像以前那么热闹了。之前这个点,在村口还总是聚着一群人,赶在新年的第一时刻放鞭炮、放烟火。那叫个灿烂的啊!”
“是啊,多么好的回忆啊!但是,一切仿佛都在前两年突然沉淀下来。这个村子变味了。”孙师傅倚在墙上,嘴中又不禁深深呼出一口气。
几分钟,他们没再说话,只有佑儿的吸面声和春晚中喧闹的歌舞声。店门外,寒风卷起几片干枯的叶子,叩打在门上。
佑儿吃完面,起身从包中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孙师傅。孙师傅有些疑虑,问怎么有晚辈给长辈包红包的道理。佑儿憨憨地说:“面钱嘛!”孙师傅拿着这熟悉图案的红包,手明显地颤动着。他的眼中透出泪膜,因为这个红包上印着的是这个村子的图案,是他扎根在、生长在的这个村子的图案。
佑儿踏出面馆门,向孙师傅摆手。孙师傅眼中莹着热泪,嘶哑地喊道:“小伙子,明年你一定要来啊!”佑儿伸长手臂,摆摆手,大声回道:“好勒!”
孙师傅关上面馆面,锁上。当他拿出红包,打开看时,看到十元的面钱和一张明信片。他抽出明信片,上面写着:孙师傅,转眼间三年不见!今天除夕夜我又想到你的馆上坐坐了,心中还是忘不了你的面。新的一年就要到了,祝您开心、幸福,也祝这个村子更能热闹起来,回到咱相遇时的生机与活力!
孙师傅却又惊异地看到最后的署名:佑儿。他猛地回想起当年那个常在面馆里吃面的男孩,他总和自己唠嗑。就那么一段时间,他们竟成了朋友。孙师傅回过神来,赶快开了门锁,追去。却发现他已经走远,不见踪影。孙师傅又赶忙跑回面馆,抱出落满灰尘的烟花,立即掏出打火机,点上。
“嗖——砰”,天空突然响起爆竹的巨响,随后又窜出无数四溅的火花,在天空中布成色彩明亮的大圆盘。佑儿骤然回头,这声巨响,使他忆起当年那幅热闹的画面。渐渐地,四周却传来更多的巨响,一声接着一声,一片接着一片,越来越多的烟火被炸开,炸成满天的星幕,炸成佑儿心中家乡最美好的样子。人们出来了,沉睡的村子好像又鲜活起来了。
烟火就在前方。对!就是那里!那里就是家!佑儿一路飞奔,不顾一切地奔跑着,就如儿时与伙伴奔跑在这条路一样。
他看到了过去,看到了家。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爸妈:“爸妈,佑儿我终于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