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浮沉,俗世凡尘。
不知不觉中,脚步凌乱。身后棘蔓丛生,乱石沉沉;身前寒塘亡鸦,陌路天涯。匆匆一行人,被现实羁绊住脚步,踟蹰,不定。
青黑的天空中不见一丝光亮。
“人生是场旅行,不在乎目的,在乎的是沿途的风景以及看风景的心情。”陶行之如是说。陶行之年岁不大,倒也算得上是个成功人士,没辜负他爹娘的厚望,一路顺风顺水,从重点高中顺到重点大学,再到后来金融从业稳定工作,工资可观。就是这样一位纯良的青年,走上人生致富路后午夜梦回,想起自己那尘封已久的音乐梦,从人生巅峰俯冲而下,去向不详。
据陶行之所说,他在物质需求得到充分实现后,便要追求宝贵的精神栖息地,而这片栖息地,大概是乐队的模样。
是日夜,气温犹高,我和陶行之相约在市中心的一家小酒馆。他似乎早就来了,面无表情地呷了口茶,看着馆子里来来往往的沉浸于灯红酒绿醉生梦死中的人们。灯光缓缓地柔和地闪,映得那些驻唱歌手的身影在黑暗的温床中沉浮,醇厚的声音载着调子悠长地回响。
老顾,我以后也是个追梦人了,陶行之说,咱有难同当。
唉,虽然陶某人在现实生活中脑回路与常人大有不同,但这么多年兄弟一场,难得见他如此有主见,倒也是可喜可贺。
有事就去做,有梦就去追,怕什么?以你这水准,别说乐队,就是中国好声音也得给你留一位置!
我承认这个喝醉的缺心眼就是我本人,酒精上头了,好像又变成那个金戈铁马仗剑天涯的中二少年。
但兄弟就是兄弟,要疯的时候一起疯,不见得有福同享,也要有难同当。哪怕别人都骂他发神经,我也得跟他一起上工地搬砖。
陶行之不愧叫“行之”,辞职把积蓄全用来搞音乐不够,他还要自己搭台子。我俩汗流浃背的当民工,我问他“你不是要唱歌吗?组个乐队我理解,虽然不靠谱,也多少能挣点钱,你现在当包工头是图个啥?家徒四壁请不起人了吗?”
陶行之摇摇头,继续哼哧哼哧地干:“这是我的舞台,我要自己站上去唱,当然也要自己来垒。”
我竟无语凝噎。
但他眼睛真是太亮了,灼灼得像烧着两把火,一直蔓延到人心里去。
真的太亮了。
确实有很多人不支持他,很多人就等着看他笑话。
在他们看来,三点一线才是脚踏实地,朝九晚五才是朗朗正道。
毕竟从古至今所谓的正道不就是那一条青天白日下大家一起走出来的路吗?
可陶行之不服。
他想的是仰望星空,他信的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他想,肯投入总会有回报。他要把蛋糕做大,给自己圈一块肥沃的园地,让自己的音乐梦想抽芽,也想让无数同道人心怀的执念开花。
陶行之有个搭档,是他的大学同学,想当年,他们几个是风靡全校的乐队歌手。
搭档来自书香门第,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他们一家都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可也正因为过于太过于温文尔雅了,就一直循规蹈矩的和从前的小周同学一样。
他说,他现在也愁得很,整天要为生活而忙忙碌碌。
他说,每天都有每天的任务,再不赶着做掉就要被别人超过了。
他说,哪有什么浪漫主义的追梦时间,小周,多大的人了,现实一点吧。
那天晚上在小酒馆里,万年不崩的周同志就着驻唱歌手一曲《烟花易冷》喝了杯酒。灯光映得他眼睛明灭地闪烁着水光。
我只能看着他。
一时沉默。“你还想看组乐队吗?”我很轻地问他。他很轻的答一个字,想。
想,那就干。
我约了几个搞音乐的同学,陶行之也和酒馆里的驻唱歌手打好了关系。
乐队到底还是成了,舞台倍儿棒。装修倍儿豪华,我看着舞台上肆意迸发的陶行之,终了感慨一句,这才是他。
他唱,他纵情地唱;他舞,就像绚烂的烟花。
我后来看到了陶行知的一段微博。
他说,木心曾云,人是导管,快乐流过,悲哀流过,容易悲哀的人容易快乐。那时的我们是畅通的导管,容易悲哀,容易快乐,纯粹且干脆。而如今导管渐渐淤塞,少了那份纯粹,容易悲哀,却不容易快乐。沿途仍有美丽的风景,灿烂了天空,却也荒芜了自己的内心。
他说,我有幸,孤身独处,在绚烂烟花下遇见那个曾经的自己,他告诉我烟花易冷,但心存梦想,要有光。
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想人有一个影子就已经够了,没必要把自己也变成别人的影子,在剩余的岁月里不断重复着已有的生活。
没意思。
不去眷恋影子,去找光,抓住光,成为光,明明朗朗地照亮。
身后浅草迷迷,身前舟行坦坦,豁然了无牵绊,大步向前,向着光亮那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