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小街,蝉鸣荫浓。阳光让叶子成为千万片透明的碎玉,在微风中低吟浅唱,于是,那辆在街道上缓缓行进的老式公交上,也在阳光正好时,映上了一层变幻不定的夏光……
那是她念大学时,每天都会乘的公交。对于身在异地求学、家底单薄的她来说,这辆公交无疑是周末回家最经济最快捷的交通工具。
大概是渐渐学会了苦中作乐吧,公交车上的一切都使她感到满意,狭窄的车间因为乘客极少的缘故,显得宽敞了不少。最为美术生的她尤其钟情于那个靠窗的座位,坐在吱呀作响的位子上,看阳光落在七月的浮生中,勾勒街道的一人一景——时而是一个穿着浅色衣裙的少女,骑着脚踏车从树下经过;时而有猫轻巧地跃上茅檐,朦胧的黑色身影与跳动的光线,交织成一幅纯粹的素描画……她,便会推开窗,翻开画纸,简洁轻快地速写出每一个刹那,岁月绵远,天地皆好。
画着画着,她贪心了,她透过窗,看到了路边池塘的一朵荷。那是一朵极美的荷,刚刚冒出水面的时候,那挺立的小小花苞就触动了她,那样紧密包裹着的愿望啊!就像一支饱蘸墨汁的毛笔,服帖圆润,却又蓄势待发。她拿出素白的画纸,想要好好记录下这朵荷,可刚画了几笔,公交车外的景象就因车辆的行驶切换了无数幅。她是不愿意像之前一样浮光掠影地描绘这朵荷的,她渴望静静地端详这朵孕育着生命芬芳的荷。但,荷生长的地方并没有站点,更何况,她也没有勇气向司机提出在这儿下车的要求——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壮实,肤黑,表情严肃,沉默寡言,让她不自觉地“近而远之”。
无奈之下,她只能在公交经过并逐渐远离那片池塘时,推开窗,踮起脚,努力地张望着,想要多记一些荷的样子。
日子就这样狼狈地持续了几天。
那个周末,她再次坐上公交,再次描绘那朵已然亭亭的荷。不知为何,今日时光的脚步似乎放缓了几分,她也渐渐沉醉在那一季的荷塘。傍晚的风在荷叶起伏中碎语,流动的光泽也被她画进了画里,不单只是透明,而是笔触间的随意与自由,又似不经意间涂上的几笔罢了。直到公交再次发动,她才回过神,与此同时,她惊诧地发现:公交比平时多在荷塘边停留了一会儿!是因为那个严肃的司机察觉了自己内心小小的愿望吗?她狐疑。
后来的每一个周末,公交都会在荷塘边短暂停留。已是盛夏艳阳的欲颓之际,荷叶和荷花都有了倦意,只有公交车上的女孩在聚精会神地做着她的实验,一笔又一笔,画着荷,亦是在画着对未来的心之所向,忘了忧伤,忘了惆怅。
下车前,她试探着向司机感激地欠欠身,司机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表情严肃。她只好悻悻地准备下车,身后突然传来司机的声音:“慢点走,天快黑了。”冷冷的语调,她却听出了温度。她走在乡间小道上,独自微笑许久。
她最终没有再去问司机在荷塘边停留的理由,但那朵来自淤泥却摇曳清芬的荷,因为那短暂的停留,永远盛开在她的心中,每当忆起那朵荷时,她知道:只要推开窗,窗外便仍是那个夏,阳光正好的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