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光亮,残阳般温暖着这片狭小的区域。静悄悄地映照着伊万那面血痕累累的脸以及他的伤腿。他尽全力侧耳倾听着断垣残壁外任何一丝微小的声响。嘘!是德国佬的履带扎过的声音......
这是1941年7月19日,布列斯特要塞内唯一的火光。
自从6月22日开战以来,这已经是伊万度过的第27个漫漫长夜了。饥渴感侵蚀着他的大脑,但他却从未想过出去,扔掉他的那把锤子。
“好的,让我想想吧。权当给自己的人生回放一遍了。”伊万干笑两声,躺了一个比较舒适的位置,慢慢合上了双眼。“从那天开始……”
“伙计,你从哪儿来?这里是第125步兵团。欢迎你加入。”别尔弗什卡热情地拍了拍伊万的肩膀,笑道,“我是政委别尔弗什卡,别紧张。”伊万看了看这个长相魁梧的大高个儿,咽了口水:“长官好,我是第列伯河畔基辅人氏,您可以叫我伊万。”“挺精神嘛,小伙子。”政委给了伊万一拳,乐呵呵的走了。“朋友,那是我们政委,人不错吧?”一个男子走了过来,“我是维什尼亚克,交个朋友?”“你好,我是伊万……”“不必拘束自己,这里是军营,纯爷们儿呆的地方。那个在指挥人的。叫伊凡,烂大街的名字,但他是你的班长。”维什尼亚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严肃的男子,说道,“希望你能在度过一段好时光。”末了,又补上一句,“这里不会有战争的。”
……
“我依稀记得维什尼亚克说,我们不会有战争的。”一间摇摇欲坠的房屋内。伊凡擦了擦他手中的把莫辛纳甘,头也不抬的说道,外面的炮击声此起彼伏,与类闪烁的火光呼应着。“他跟每个人都说过?”伊万挑了挑眉头,数日战火的淬炼,已让他逐渐从开始的胆小懦弱变得刚毅起来。“你还剩几粒钢镚儿?”“五粒,送一个法西斯下地狱还能留四个给我们自己。”屋内四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静静地看着伊凡擦拭着那把烧火棍。
……
“比尔弗什卡呢?”伊凡一拳锤到地面之上,朝着维什尼亚克怒吼着,光线从屋檐静静的洒落在地上,见证着伊凡的暴怒。“掩护百姓时,被流弹打死了……”伊万眼里噙着泪花,“这群混蛋!”伊凡发泄着自己积累已久的悲愤,良久,他从沉默中抬起头来:“明天,我们突围。”
……
堡垒早已陷入了黑夜的笼罩之中。四周散布的火光映照着伊万一瘸一拐的跑入一片废墟,顺手扒下几片残迹遮住入口,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抖着,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盒火柴,一点几根都没能点着,这让他无比烦躁,在终于点亮一小堆火光后,他愣了神,这小小的火光中,似乎映照出了刚才他所目睹的一切,他看见冲天炮火自云霄倾注而下,他看见身边战友成群扑倒在地面上,他看见路口成堆的平民尸体,他看见伊凡在高举起一颗反坦克雷冲入火海之中,他看见维什尼亚克在布格河中扑腾出的水花,最终消失无迹。
伊万陷入了沉默,他无力地抬起了自己的右臂看了看手中沾遍鲜血的锤子,眼中泛起了泪花,他的手抖得厉害。他不由得把手放在了头上,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头,下一秒便哭出了声来。
“我见证了同胞一个个陷入死亡的深渊,而我却只是掉头就跑……”
……
回光返照般,伊万猛的睁开了双眼,朝着那堆小小的火光眨了眨眼,笑了。在那火光之中,他仿佛看到了比尔弗什卡振臂高呼“为了祖国”而冲向敌阵,他仿佛看到了伊凡举着他那杆早已没了子弹的步枪与敌人短兵相接,他仿佛看到了维什尼亚克抱着两名敌人投江时回头的凄然一笑……
默然。他将腿上的绷带拆下。用手指沾了沾腿上未干的血迹,毅然决然地在墙上的写下了一句话,随即推开废墟的入口,高呼着冲了出去——
“烈士陵园见,同志们!”
一声枪响震动了空间内那片未灭的火光。它用着它最后的光亮,照在了那面血墙之上。字迹未干,上书:
“宁死不屈,永别了,祖国。1941,7,20。”
……
“我当时就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伙,手中举着锤子向我冲了过来,显然,他从地狱而来,向地狱而去。”多年后,当谢尔顿参加一个在布列斯特举办的二战纪念活动时,他对着维什尼亚克如是说道。
“啊,那肯定是我们的人。”维什尼亚克笑了。
“但为了保命,我把他打死了。”谢尔顿有些尴尬。
“那是人民的战士,国家的英雄,”维什尼亚克示意谢尔顿坐下,“他们是黎明之前的火光,没有他们,谁会得以撑到曙光降临呢?一个战士最好的归宿是为了信仰而战死沙场,这一点从未变过,你不过是执行了你该做的而已,让我们化干戈为玉帛。来吧,为了破晓之前的火光,来一杯吧。”
维什尼亚克举杯示意,随即将酒洒入脚下的这片土地,这片他所热爱的土地。
“这杯敬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