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只有黑暗,和一个她。
先天失明,和被遗弃。要理解这个世界真是太困难了,连学习语言便已耗尽我到此的半生时光。
因为交流困难,从小我便没有玩伴,除了她。她也是孤儿,在孤儿院长大,后来成了院里的一名护工。
她是我的老师,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小时的时候,就像莎莉文老师与海伦一样,她拉着我的手,带我去感受自然的一切,去感受阳光,雨水,生机,生命。
最难以忘怀的,是在阳光下,她拉着举起我的手,凝汇在指尖的,那一抹暖意。
“有光就有影。”她告诉我。
“影子是什么?”我不解。
长久的沉默后,她的语气有些暗沉:“一个浓黑的,只有轮廓的,在光明下,永远陪着你的,‘你’。”
“永远陪着我的?是你吗?”
又是一阵静默。她好像笑了一声,“我也不能永远陪着你呀。”
时光过境。但它于我似乎没什么分别。我一天天长大,一天天艰难地摸索学习。
我的世界仍然黑暗。
直到有一天,她握着我的手,抱了我很久很久。
“我要走啦,”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我将会一直陪着你的,就像你的影子一样。”
“记得哦,在阳光下,我就会出现。”
“可是我怎么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呀?”我急急地问,用力拥着她,直觉有什么不受控制的事要发生了。
她抖了一下,却很快又温柔地道:“你不久就会知道啦。”
“再见啦。”她松开我。脚步声渐渐远去。
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几周后,我被送到一个未知的地方。不敢轻举妄动,我仔细辨别着周围的一切声音。
“这次的角膜捐献者有点年轻啊,好像才二十多岁。”
“好像是白血病患者吧,特意指定了把角膜捐给这个小姑娘。”
“也是很巧,她们匹配上了。”......
我听不懂,却本能感受到了恐惧。
这时,一个爽朗的女声响起在我耳边:“别害怕小姑娘,你马上要进行一次器官移植手术。手术成功率很大的,手术后,你就可以看见这个世界了。别怕,就像你睡了一觉。”
还未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我便失去了知觉。
再次恢复意识时,我感到身体有点不一样了。覆在眼睛上似是一层厚厚的绷带。透过那层绷带,我感觉有什么即将涌出。是温暖的,如阳光的感觉。
一圈,一圈。
“慢慢睁开。”
我的世界变成了彩色。
一切都是那么令我贪婪与震撼。原来在黑暗的上方,光明一直都在。
第一次看见这个光明的世界,真的是难言的感动。彩色,什么都有颜色。那些我熟悉的,不熟悉的,万事万物,突然有了具体的模样。
我着急地找寻着她,想要看看她的样子,描摹她眉间的一笔一画。
“她已经去世了。”另一名护工面含歉意,“她把她的眼睛留给了你。”
“去世”意味着什么,我竟一时不敢深思。但很确定的大概是,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在我能看见这个世界之后。
眼泪划下了我的脸颊。我第一次看见了“透明”。顺着泪的砸落地面,我第一次看见阳光下的黑影,我的黑影,我的影,一个浓黑的,只有轮廓的,在光明下,永远陪着我的,“我”。
“那是她吗?”我执着地问。
“你可以这么想。”护工冲我笑笑,转身离开了。
我蹲下身,看着“她”也蹲下身。
慢慢慢慢地伸出手指,触碰到了地面,地面上的黑影。
“那么你是永远陪着我了吗?”我对“她”微笑,想象着她回应着我的微笑。
她一直都在。我知道了。她会一直陪着我。
我的世界已有光明,和一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