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的,是永远的光亮
八月的雨让空气潮湿又黏腻,暑气已消退了大半,傍晚的风带着一点秋的凉意,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忙碌地运转着各自的生活。
米竹醒了,周遭是无尽的黑暗,她发现自己坐在一张床上。米竹摸着黑跳下床来,踉踉跄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前举在身前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而后触到了冰冷的墙壁。她扶着墙走了一圈,估摸着这是一间不到五平米的小房间。除了一张硬的让人难受,像极了学校宿舍里的床,和一个张只能放下一盏台灯的床头柜,再无他物。
连窗户也没有?
米竹试着去找台灯的开关,摸索了半天,才摸到一个老式开关按钮,她连按好几下,可是并没有想象中的光从眼前亮起。
没电?
她不由得抱怨起这间漆黑无光的屋子一点也不人性,她摸索着走到门前,按了按把手,但打不开,某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被人绑架了。
突然,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米竹连忙往外瞧,可惜,她发现这该死的地方,连走廊也是漆黑!
“米竹?”来的人用一种欣喜但惊讶的口气说道,“你怎么不好好躺在床上跑下来了?”
“我怎么不能下来了?”米竹听出是哥哥的声音,连忙嗔怪道,“哥!这是什么破地方啊?连个灯都没有,简直像瞎了一样!”
来的人也用同样抱怨的语气说道:“就是啊,这个小破酒店今天停电了,估计明天就好了吧,欸,米竹,想吃点啥,哥去给你买?”
米竹被她哥这一顿问话问的愣了半晌,好半天才回过神,发现自己是有点饿了,于是抛开了方才的疑问。“啊……啊!我跟你出去吃烧烤吧,好久没吃了!”
“不行!”来的人语气陡然上升,然后又缓了下来,“你刚生了病,还是别到处乱跑?我……我去给你买烧烤!”那人把米竹推进房间,把门使劲一关,慌慌张张地撒腿就跑,只留下可怜的米竹愣在原地。
小破酒店?生病?什么乱七八糟的?米竹越来越搞不懂了。
夜幕逐渐降临,华灯初上,城市里尽是霓虹灯火,粲然相映,街上的行人也都放慢了脚步,享受着一天疲惫之后的安逸恬淡。而米竹的心却愈来愈慌,那一间“无窗无电”的屋内,仍是让她眼前一片漆黑。黑暗像无边无尽的巨兽的大口,一点一点蚕食着她剩余的那一点耐心。屋里寂静得可怕,只听得见米竹急促的呼吸声,和一声又一声如重鼓一般的心跳。
“砰,砰,砰……”
米竹的耐心终于耗尽,她扑向那扇门,发了疯似的按着门把,随后,她扑了出去。
门竟然被她打开了!
米竹重重地扑倒在走廊的地上,她瞬间清醒,
“门开了!”
她反应了过来,寻思着刚才哥哥走的时候太匆忙,忘记锁门了,随后米竹欣喜若狂,像是被囚禁的鸟儿发现主人没关笼门那样。她扶着墙,沿着“漆黑”的走廊,小心摸索着前进。很快,米竹就适应了黑暗里行走,她找到了楼梯并摸索下楼。然而,依旧什么也看不见。
整栋楼安静的可怕。
“有人吗?”米竹的恐惧在心中无限放大,她开始呼救。叫了好久,半晌,她听到门开的声音,随后一个中年女人愤怒的声音传来:“吵什么吵!看不见路啊!影响我看电视,烦死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米竹傻傻的坐在楼梯上,好久好久。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鼻尖嗅到了烧烤的香气。
“米竹,你怎么出来了?”那人声音焦急万分,“快跟我回去,你的病才好……”
“你还想瞒我多久呢,哥?”米竹的声音不冷不热的响起。
楼道里又是一片寂静。
那人忽然猛地咳嗽了好几声,像是要把肺给咳裂一样,米竹心陡然一紧,连忙道:“哥,你怎么了?哥!”
“小感冒,不碍事,我扶你回房间休息吧,你这只是暂时性失明,过两天就好了。”
“你说的倒容易,万一好不了呢?”米竹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不会的!”
夜深了,米竹躺在床上,那人坐在她的床沿,屋里是浓烈的烧烤香味,可现在谁也吃不下。
过了好一会儿,米竹悄悄的开口:“所以这是什么地方,可以告诉我了吗?”
“医院旁边的小酒店,你那天晕倒后,我跟妈就急着把你送到医院,你以前总嫌医院里药水味难闻,几个人一间病房怪不自在。家又太远,我就自作主张在医院旁开了个房间。”他又连忙补了一句:“不过你的眼睛真的不碍事的,过两天就好了!”
米竹没有说话,她相信了哥哥的话,心情也平静了下来。她望向哥哥声音传来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却仿佛看见了城市灯火映在哥哥英俊的脸上,看见了哥哥坐在灯光里,全身都在灯光的笼罩中闪闪发光 。那人又重重的咳了几声,他连忙掏出一张纸,发现咳出的已全是血,然而米竹看不见这一切,他的眼神似乎有些疲惫,脸色苍白,手中紧握一张病例报告,名字是米松,他得了肺癌,谁也不明白,年纪刚过二十的少年为何会得此绝症,他自己也不明白,在他将欲轻生的那一刻,妹妹眼角膜破裂的消息传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即将散去的微弱的生明火,好似又迸发出一线光芒,让他这残喘的躯壳,能最后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他望着窗外的闪烁的城市灯光,他还望见了细细的上弦月挂在深邃的夜空,散发着如同匹练一般洁白的光辉,看了好久好久,目光不舍得离开那扇高高嵌在墙内——米竹摸不到的窗。
他知道属于他的这些光,将永远离他而去,去完成更重要的使命。
米竹不知不觉睡着了,她又梦见那个可怕的场景:一个足球飞速地向她撞来,不偏不倚砸在她戴着眼镜的脸上,随后她只觉眼睛一阵剧烈的刺痛,昏迷了过去。
这一觉异常的漫长。
一缕初秋的阳光洒落在米竹的脸颊上,八月裹着夏的余热仍未散去,蝉鸣的聒噪将米竹唤醒,米竹艰难地睁开眼睛,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她看见了笼着金色阳光的病房,模模糊糊泛着光影,丁达尔效应使她眼睛不由得刺痛了一下,她连忙紧闭双眼。忽然,她听到了背后一声熟悉的呼唤。
“米竹。”
“哥!”米竹转过身,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白色卫衣的少年站在阳光里,他的身上被从窗外涌入的金色浪潮渡了一圈金边,和米竹梦里的样子像极了。而少年的眼睛上,却蒙着一层白色的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