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与光
(一)
阳光像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另一个我,当我扑向他,又或是他扑向我,我便仿佛置身于无尽的光和热的海。这一刻地球于我失去了引力,以至于我整个人都腾起,也只有那一刻我的灵魂才得以挣脱一切桎梏——飞翔在无边的天穹,并藉由那光明看见我渴望看见的一切。
(二)
“你有想过,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其实并非真实存在着的吗?”
他极力不让自己的眼睛睁得太大,却掩不去颤抖着的瞳仁中敬畏与好奇的光,他说:
“我知道这听上去或许荒谬至极,但你细想,我们每个人的角色和扮演类游戏里的设定大体相同,是否有可能,我们其实是存在于….”
“一个类似的游戏里,我们并非真实的人。”我听见这字眼从我的嘴里飘了出来,但又紧接着补上一句,“这也太荒谬了!”
“但你也不能断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忽然俯下身极其专注地看了我一眼,“别总是否定。”
我心下震颤。他转头望向溢满阳光的窗面,我的目光随他飘去。一方玻璃窗能容纳多少光亮?我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个问题。我罕见地没有就此打住,而是思考下去:光亮该如何度量?它无边无际,无形物质,一寸可以是无限,一孔之内也未尝不是一个世界。就像人渺小的大脑之中,亦有烟花绽放之时迸溅的火花一般不计其数的奇思妙想,却不知有多少被我们随意地放过了。
每一点火花都无比闪亮。
小时候的我只抱着科幻绘本读,也总幻想着这个世界里许许多多“不可能”的可能性:外星人的存在,平行宇宙中的另一个我……我常常想得到别的小朋友的肯定,可惜——或者说可悲——的是,没有一个孩子尝试理解我的“胡言乱语”。他们甚而为我独创了一种游戏,那就是追着赶着喊我“怪小孩!怪小孩!怪小孩!”。没有办法逃开的时候,就只能被围在圆圈中间,蹲在地上,闭上眼睛捂着耳朵等奚落和哂笑散去。回到家中,又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那里的一切都如被粉刷过的墙壁一般干干净净,空洞单薄的苍白之下解读不出一丝含义。父母对我的奇谈怪论不置可否,往往随便应付两下便转移话题。在这样的生活里,光明开始渐渐消失,我的长篇大论变成了三两句,再到一二个词汇,最终闭口不言。我开始仇恨我曾经挚爱的书籍、模型以致我自己——它们带给我无休止的孤立和折磨,这是那时不明事理的我唯一的反抗方式。
我就这样关上了门,把光拒之心外,转身走进黑压压没有缝隙的人群。
所幸还有唯一的慰藉,那便是独处的时光里不依不挠陪伴着我的阳光。很小的时候它曾在我玩放大镜的时候点着过我当时心爱的一本绘本。那次它把我吓坏了,对着“噌”窜起的火焰不知所措。后来我想,那火焰就是一种警醒。选择了与光为伍的道路,注定不免要燎伤自身。火焰炽热而酷烈,而太阳光始终温柔。只有它一直在聆听着那个被我自己埋葬的女孩喃喃自语,并予她以无限的拥抱和温暖,让她在黑暗中未曾窒息。直到他又点燃我思想的火花,那个我又得以复苏,重归光明的怀抱。
残夏的太阳光线从填满铁锈的窗户隙里偷逃出来,拂过他凸起的喉结,残留在下巴上的胡渣,挺拔的鼻子和细长的眼睛。我心中忽然升起不可遏制的冲动:
“走吧,我们去晒晒太阳!”
阳光予我以炽热,他坐在离我一尺远的地方,闭上眼睛盘膝沉思。我看着他,有些迷惘又很满足。他身上也有一种光,那是他心底藏着的一朵火苗。只是这团火似乎并不暴躁,“毕毕剥剥”地跳动的火星只是他生命的证明——他在思想。现在,这火星撞上了我心底仍有青烟缭绕的灰烬,便一发不可收拾。
火和光引我再向前迈步,向那每一痕缝隙中探出头的光明奔去。重回我心中的热烈和惬意包裹着我,使我的血液流淌,使我的皮肤感知,使我每一片、每一个死的细胞重生,重生为有活力的、有温度的生命。它说,它对我说,要我燃烧。人的生命便是燃烧,所以才有火星,所以才能为点亮这世界。那过程中有刺痛,有炽热的空气烧蚀骨肉,冰冷和黑暗尽全力要把你抹杀,只是不要放弃思考,不放弃思考便有火,有火就有光,从而无所畏惧。
他忽然从旁边问我:“你在想什么?”
我笑了起来:“我在想,我们每个人都是普罗米修斯。”
纵使小时候对科幻的热爱大概只是出于对未知的憧憬,我仍感谢那时的我为我自己点燃不懈追索的火;我亦感谢他,我的同桌,他唤起我记忆中的星星点点,他在黑暗的同流中把我拽出回到光明的世界;我感谢光与火,感谢它们出现在这世间,让坚不可摧的肉身的高加索不能绑缚我们于地面——在飞船的尾焰中,把我们送往无边无际、无比绚烂的天空和未来。
我们飞翔在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