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联想
我的影子已经叛逃了一个星期。
我几天前就报过警。警察叔叔好心地说已经把他带回来了,可我始终没看见。大概是又溜出去了。
从昨天起,我想念我的影子。
我见过他在街道上,正对着我的窗台,我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八九点钟的城市是开了闸的水,这股黑色的水从地铁站流出,淌过汽车、楼房……我隐约能分辨出这些黑色的“液体”:带有滑稽“尖顶帽”的大概是爱美怕晒的摩登小姐,时不时抬手至胸口、似乎在胸口上插上“弓箭”的多半是着急赶路的职员,背上扛着“乌龟壳”慢慢流动的大概是附近的学生……我的影子悄悄地贴在地铁站口,一动也不动,变成了一摊不起眼的死水。追逐着主人的影子纷纷从他的身旁掠过,丝毫没有停留,一会儿支离破碎,一会儿消失殆尽。
他不过是个叛徒,大家都心知肚明。
人们催促着自己的影子再走快点,毕竟远处的阳光很快就会落下。乌灰色的风把人群的头压得很低,它裹挟着冷气形成大坝,阻碍人影的流动。我呆滞地坐在窗边,看着这出好戏。我可怜的影子,尽管他拼命地附着在玻璃板上,却还是被推攘进连绵的人海。跌跌撞撞地行走,被女郎的“尖顶帽”顶开,又绊进男人的大腹便便,在头与头的夹缝里逃生,又不小心践踏于无数的皮鞋。我可怜的影子,我早就说过你不该离家去,你可知我隐约能分辨出这黑色的“液体”。
我有时会发现他在荡秋千,就在我家的门前。秋千一上一下地闹着,影子一声不吭地荡着。他的腿随秋千的起伏而伸缩,一会儿指着黄土,一会儿试图慰问阳光,穿梭在平面却有着三维的痴心妄想。阳光闪烁在秋千的铁索上,仿佛是远处鸣唱的铃铛。他把阳光搓成一个一个的小球铺在树下,任凭风将它们灌醉,随着树影摇晃。小孩子跑过来,喘着气,站在我的影子里乘凉。我连忙叫唤影子躲开,可他毕竟是个叛徒。他尽可能将影子拖得好长好长,像棵树一样,让小孩的影子与它相融。闲鸟念白,秋千不叫。如果不是小孩的家长呼唤,我想他会站上整个岁月,像棵树一样,却不是我栽种。然后我开始明白,他不过是想成为别人的影子。
我或许该放他一马,就这样看他在街上游荡。他尾随着学生,辗转各种课后机构;他尾随着工人,挤着公交前往工厂;他尾随老板,被酒精熏出了饭店;他尾随着白领,每日加班至深夜……城市的夜晚,最不缺的就是光亮。亮度随着人们追逐的匆忙越来越强,影子也变得越来越浓。影子与没有星星的天空映照着,几乎快要溢出来,沉甸甸地徘徊在地上,尾随着主人继续追逐着光亮。
我的影子,他还在街上游荡。
一周前他突然对我说他还是要出去闯闯,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没有交电费,我摸索着从柜子里翻出干粮。高考失利后,我不知道已经穴居了多少个日月。钟表落在地上,一刻不停地为我的不幸配乐,窗帘紧掩,我不想知道是白昼还是黑夜。我以为我是清醒的,不愿在我的人生透来一点光亮。终于,连我的影子都要离我远去。
我想念我的影子。
我想念他伴随着我趟过的每一段岁月,我想念他在土地上演绎我的每一个行为。他从诞生起就与光明有了赌约,是放弃还是追逐,是迷茫还是坚守。他恪守着拥有边缘的执着,对光明的向往从来都没有衰退。
我将我的情感、我的梦想锁在屋子里,可现如今,我的影子,他要出去。那些个没有匆匆的岁 月,我也曾慢慢地走,向着远方。通过影子,同样能看出光的轮廓。
一周了,我的影子在街上等我。
或许,是时候放自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