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妈老半天呆坐,没说话。阳婆把屋里照得亮亮的,暗的地方黑黑的。
影子成了强子爸。
影子成了全村人。
强子妈在堂里弄饭,听到屋里“球你妈的”,回头瞭瞭——黑影影揪住自家男人,死命往地上拽。还没等强子妈跑进屋,强子爸没了,影子立起来成了强子爸。影子黑昏昏的,黑得像羊粒子屎。
“球呦!强子爸?”
“诶。”
“强子爸?”
“咋地啦?”
强子妈觉得自个疯了。
月婆坐在树梢上,强子妈和“强子爸”悄悄悄悄地摸到赵赤脚家。月婆白亮亮的,白得像强子妈出嫁时露出的虎牙。
“强子爸?”
“诶。”
“强子爸。”
“诶。”
强子妈心惴惴,直瞪瞪“强子爸”五根像发黑茭白的手指,那手正稳稳当当搀着她哩。
“球,强子爸才不会搀我哩。”强子妈想。
赵赤桥呵呵欠欠地点上油灯,眼珠子咕咕噜噜地瞪了强子妈几眼,再翻白眼眼向着“强子爸”。
“这啥?”
“俺男人。”
“瞧这球样。”
“怎治这影子病啊?”
“球,别瞎起名。我先翻翻书。女的就是没见识。”
月婆吊在树梢上,强子妈和“强子爸”慢慢慢慢地摸回家。月婆白凉凉的,小溪亮闪闪的。
第二天,阳婆才晒得花叶子上干干的,强子妈就一颠一颠地顺着山路去赵赤脚家。李德老汉的眼睛像苍蝇乱乱飞,沾到强子妈身上。强子妈想着自己做新媳时也是这么毒的日头头,老汉也是这么个怂样样。老汉一辈子没碰过女的。强子妈做新媳妇时,不敢去老汉家买东西,让强子爸去。
“球,娶你是让你白吃白面的?”
强子爸从没搭理过她。
“再看把你眼珠子抠下来。”强子妈对老汉说。
老汉只好直愣愣往前走。强子妈一颠一颠地顺着山路去赵赤脚家,身后传来了响亮亮的破烂歌——
哥哥白天我舔你黑影影,妹妹黑夜你嘟噜嘴让哥哥亲。
“赵赤桥”打开门,强子妈眼睛一黑。
“大嫂,对不住啊,我还在研究这病呢。”
强子妈准认自个儿疯了。阳婆晒暖暖大地,黑影影晒得干干的。
过些日子,村里人都病了,黑影影都立起来了。强子妈从窗子口瞭瞭路上,黑晕晕的,黑影影
哩,却又白亮亮的,阳婆照着呢。
泪蛋蛋“扑腾扑腾”砸下来,强子妈紧紧攥围裙,没说话。
“强子爸”赶紧拿了块干净帕子揩揩强子妈的脸蛋蛋。强子妈看着黑影子一屁股蛋坐在自己旁边,一下嚎出来。
强子妈认了,不认也得认。就像阳婆定挂在天上,凭啥不认?强子妈这些日子好过得很,好过得过了头。强子妈还认得黑乎乎的他们,就像他们认得她一样。
强子妈停在了瘦瘦的黑影子前。
“李德,这东西咋卖?”
“不贵,四块钱。”
“前些日子咋卖我六块呢?”
“老汉”嘿嘿地笑,第一次没像个黄鼠狼那样精。
“不变回来也好。”强子妈想“呸,瞎想什么呢,是要折寿的。”
真真地好了,阳婆婆晒着大地。张家的小媳妇不偷摸着扯两块布了,二呆子不在坟头乱洒尿了,老汉不好色了,赵赤脚不骂女人了,垃圾歌没了......黑影影黑晕晕的,亮堂堂的,有阳婆照着呢。
又过了些日子,强子妈在路上缓缓地走,听两个黑影子在谈。
“强子他爸要吃饭了。”强子妈扯住其中一个黑影影就走。
“嫂子,我是赵赤桥啊。”
强子妈脸蛋蛋“腾”得红蠕蠕了,这几天里认错人好几次了。
“嫂子,我想我找到治病的法儿了。”
强子妈缓缓踱到家中。
“强子爸?”
“诶。”
“强子爸?”
“诶。”
“你不是。”
“我是。”
“你不是。”
“我是。”
“你之前对我不好。”
“现在好。”
“现在别人家也对我好。”
黑影子没说话。强子妈也没说话,她透过窗子看外面,黑影影糊成一片,剖开来白亮亮的。强子妈没说话,阳婆把屋里照得亮亮的,暗的地方黑黑的。
清晨,强子妈爬上寺庙的屋顶顶,屋顶顶秃秃的,好站人。阳婆刚从天边爬上来,天边白白的,白得像强子爸揩她脸蛋蛋的帕子;月婆正从天边沉下去,天边黑黑的,黑得像羊粒子屎。
阳婆的光照到强子妈脸上,强子妈扯开嗓子大唱:
阳婆婆爬山坡坡,月牙牙沉山沟沟。
黑影影掀来白亮亮,穷人人剖开来黑里亮。
德老汉痴痴望白花花,黑老牛懒懒耕田地地。
负心郎全把真心忘,赤脚斜眼女儿郎。
......
阳婆彻彻底底地出来了,整片大地亮亮的,亮的就像心里的那块肉。
村人也出来了。病全好了,黑影影现在被他们踏踏实实踩在脚下哩,底下的男人看到强子妈吹起口哨哨。
强子妈回了屋,看见强子爸完完整整地坐在那儿,她一下子眼眶红红的。
“饿了吧,这些天你不在,我去烧点饭。”
“我这些天迷迷糊糊地看见了。”
强子妈没说话,拿了筐菜就往堂里走。
“强子妈。”
“诶。”
“强子妈。”
“诶。”
“以前我......”
“诶。”
强子妈眼眶又红了,应了声,走到堂里去。
强子妈边择菜边哼着破烂歌——
阳婆婆爬山坡坡,月牙牙沉山沟沟。
黑影影掀来白亮亮,穷人人剖开来黑里亮。
阳婆的那束光从窗里投过来,屋里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