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与邂逅
				 雨，来得急促又猛烈，打得路旁的酸枣枝也摇摇颤颤。
  风吹雨斜，破碎的窗子根本挡不住多少雨。青年倒是不在意这些，大咧咧地站在窗前。
  “指导员，这样大的雨，您身体还扛得住吗？要不咱等雨停了再赶路吧”
  “不是说了吗，出了指挥部，我就是你叔，你是来送我回村的。”
  坐在破炕上的老人开口说。
  说是老人，其实倒也没那么大年岁，样貌上看也就五十岁左右，两鬓有些花白，浓眉下一双如鹰般的眼睛迸出精锐的光。和人家说自己是乡下的，倒有些让人不信。
  “你我都是党员，服从组织，这可是咱入党的时候就说过的誓言。上级的命令是明天天明前到达驻地，能早，也绝不能晚！”
  看青年还有想要劝阻自己的念头，老人下炕走到窗前，指指那边的山头，问青年看到了什么。
  “山。”
  老人慈爱地抚着青年的背脊，摇摇头轻笑着说了一句不对，让青年仔细想一想。
  青年还是不懂，老人跟他说：“到了驻地，你就懂了。”
  老人捡起地上的两根竹竿——他们来时便是撑的它们——递给青年一根，先行踏进了雨中。青年见拗不过老人，也只好紧跟着出了门。
  风雨狂呼，他们刚刚待过的破屋逐渐隐没在“白帐子”里。
  路上全是雨水积出的水坑，两个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常倒在水坑里沾得一身泥浆。于是干脆丢了竹竿，相互搀扶着前行。
  走到山脚下，已是夜。
  雨渐渐小了，但风越刮越大，好像有无数万个理由阻挡着他们前进的脚步。两个人的棉袄已经湿透，穿在身上又凉又重，像块儿大石头。
  旁边一个窝棚里漏出些些点点的光，两人便商量着去讨件单衣来换换。
  还没等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老头儿，头上抱着块儿毛巾，手里提着油灯，脸手都黑黄且干裂，看上去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模样。
  “老人家，我们是路过的，刚才雨太大了湿了衣服，想来讨件单衣换换。我们不是白拿您的！您看我们这儿有馍馍，我们可以换的！”
  老头儿先是没反应过来，继而上下扫了两眼青年，又撇了一眼老人，而后赶忙闪身让两人进屋，说自己去拿衣服，让他们先在屋里休息一下。
  屋内，两人在确认老头不在了之后，开始商讨下一步的计划。在提到“上山”两个字的时候，老头儿回来了。
  “这雨还在下，要不你们明天再走？”
  “这兵荒马乱的，还刮风下雨，人要是病了很可能就病没了啊！”
  ……
  老头儿说了很多话，来劝两人不要走了，但两人是固执的，固执到老头儿和他们交谈用吼的。
  “要不我来给你们领路吧，这儿路本身就不好走，更别提这下了雨嘞。”
  更让两个人不解的是，刚刚还极力劝阻的老头儿现在居然主动提出给他们领路。
  倒不是两人多疑，只是这中间如果出了一点儿岔子，他们两个牺牲了倒是没多大要紧的，但是连累到背后的组织呢？
 权衡再三，两人同意让老头儿领路，但两人仍没有完全信任老头儿。老头给他们拿了两块儿篷布让他们挡雨，便提着油灯走进了黑夜。
  一路上，老头和他们絮叨着这几年的收成啊，日军烧了村子以后村民都逃难去了啊。话语间全是对日军的痛恨。逐渐地，两人信任起了老头儿，并且还知道了，老头儿姓胡。
  他是一直走在前面的，在一个拐角处，老胡忽然倒在了地上。
  “哎哟喂，人老了就是不行了。”
  青年扶着老胡坐到石头上，检查了他的脚腕也没发现什么问题，青年抬头望了一眼老人，发现老人也是满脸凝重——原来不止有他又开始怀疑起了老胡。
  老胡提出在后面有个山洞，叫青年搀着他去那里休息一下再上路。
  “那儿啊雨淋不着！正好咱都休息一下，赶了大半宿的路呢。”
  老人与青年交换了一个眼神，扶起老胡向他说的山洞走去。
  走到隐隐约约能看出山洞轮廓的时候，老胡突然掏出一把锃亮的手枪来，指着老人的后脑。
  “别动！走到山洞里去！”
  青年身上是有枪的，但老人却抬手制止了青年掏枪的举动。
  “说，你们上山要做什么，是谁指使的，你们知不知道山上的人是谁！”
  “老胡，别激动，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做的都是与百姓有益的事啊！”
  “有益？汉奸都这么说！”
  “汉奸？”
  “汉奸！”
  “胡叔，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汉奸！”
  “你是汉奸的话也会这么说的！”
  “我们真的不是！”
  青年摘下帽子，撕破衬布从里面掏出一本锃新闪光的红本。
  “胡叔，您看，我们是共产党！”
  老胡迟疑了，接过青年的党证翻来覆去看了一看，不尴不尬笑了两下收回了枪。
  “不好意思啊同志，我以为……”
  “没事，特殊时期留点儿心眼儿是好事。”
  这是三人一路上第一次这样相互信任。
  老胡说，他是驻守在山脚的通讯员，接到命令等上面派下来的新的指挥员已经两天了。没想到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相遇了。
  “找到组织了，真好！指挥员同志，接下来的斗争，靠你了！”
  人们总是不知道，黎明和意外，到底哪一个会先到来。
  “日军！快躲进山洞里去！”
  远处一道划破天际的白光显示着的，是来者不善。
  老胡拨开枯枝枯草，把两人藏进去，自己却留在山洞外。
  “指挥员同志，这山洞向里走是一条暗道，直通我们的驻地，那里一直有人看守着的，有灯火。希望你们到达了以后和同志们说一声，说老胡没能把你们安全送到，感到惭愧，希望同志们下次找通讯员找个头脑灵活的腿脚利索的。”
  这话他说得又急又喘，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的。
  “老胡，你……”
  老胡没说话，对着两人敬了个军礼，也没管两人说了什么，只一再告诉他们不要出来不要回头，只要看到亮光，那一定是我们的人了。去到驻地，一切就有希望。
  老胡转身走了，只留下一个逆着光的背影给两人，给这个世间。
  到达驻地后，两人把老胡的话一字不差转述给了战士们。
  战士们无一不落泪。这泪在孤灯的照应下映射出耀眼的光。
  两人背着光站在山的边边上，朝着老胡的方向，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孩子，你明白我要你看的是什么了吗。”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