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时光的想象
夜已深了,天是眸子般的黑。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回想着白天的对话。“苏轼就是个玩乐的吃货,有啥了不起的?”同学不屑地说道。“哪有,他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不得志的文人呀。”我不服气地反驳道。“哈哈,是他亲自告诉你的吗…”月光银银挤进窄窄的窗缝,在眼前泻下,冰凉如水。苏轼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月光朦胧,眼神也逐渐蒙眬了起来……
一滴冰冷的露水滴醒了我,我揉揉眼,环顾四周,夜色如漆,四面全是空旷的荒野,低头一看,不知身上何时穿上奇怪的素衣。我现在在哪儿?前方正好有一间小屋,且去打听打听情况。
我轻叩那古朴的木门,许久才有回应。打开门的是一个容貌古奇,头戴乌纱帽,脚踏木屐,身裹宽袍的男子,惊讶地看着我。我告诉他我迷路了想借宿一晚,他热情地邀请我进屋。我好奇地打量这座破旧的茅草屋——简陋但干净整洁,低矮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四面墙上挂着不少优美的书画作品,其中一幅居然是苏轼的真迹《寒食帖》!他看着我问道:“你喜欢?拿去便是。”说着就拿下递给我。这样珍贵之物也毫不在意,他必定不是寻闲之辈。我的内心更加充满疑惑。“你是谁?”“在下苏子瞻。”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苏轼?我不会在做梦吧。正当我思绪万千时,他从桌上拿起一沓纸说道:“正好我刚作了篇诗,兄弟你瞧瞧。”“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窗外鸿鸟悲鸣声声打破荒野的幽寂,黑影掠过叶间窸窸窣窣,扰碎了凄清月光。我恍然大悟,劫后余生的苏轼此时亦如不肯栖于寒枝的孤鸿。他推门而去,对着那弯残月独酌,叹息“有恨无人省”。我站在他的身后凝视,黑袍和夜融为一体,天地间苍茫浩大只留下了无尽的悲凉和怅惘。
他告诉我,他虽然是个团练副使却并无实权,受人监督,俸禄杯水车薪,日子难以为继。但好在自己找了块地,在上面种点野蔌,偶尔吃点猪肉改善改善生活。生活过得还挺滋润的嘛,还吃肉,是个美食家。
第二天,苏轼就用猪肉招待了我,他略带歉意地说:“兄弟,你别嫌弃,黄州好猪肉,吃着巴适得很。”从小我的忧患中抽离出来,我这位四川老乡又重新焕发出对生活的无限热爱。他俯下身一吹,点燃柴火,少著水,慢着火,又跑到家旁那东坡去挖点野菜,炒一炒,两菜一汤全齐了。苏轼的生活哪有忧愁嘛,美食解千愁哇。我惊叹道:“如此佳肴,你真是个美食家啊。”“这是东坡肉,别看它便宜,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吃得那叫一个美。”他自得地说 :“这穷乡僻壤不找点好东西尝尝,靠那点儿 ,一家老小吃饭都成问题……来,喝一杯!”那是他珍藏多年也舍不得喝的好酒,今日又让我大饱口福,果真豪爽,是个性情中人。
酒足饭饱后,他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招呼一声去地里劳作了。东坡种稻,劳苦之中亦自有其乐,果菜十数畦,身耕妻蚕。我见他哼着曲如此逍遥快活,不解地:“大哥,你现在被贬难道不难过吗?”“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放浪山水间,与樵夫杂处,哎,想当年我名满天下,现在无人识得,但我心里也挺高兴,做个普通人也挺好,学学陶元亮采菊东篱,过个山野村夫的生活,挺好。就是不知圣上和皇太后最近如何,京城又发生了些什么事。”他倚着锄头,远眺西山,夜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有些苍老的脸上,壮美中还带了丝凄凉的意味。口中说着小隐于山,什么也不管,可到头来句句不离,天下苍生。他曾位极人臣,也曾耕种于山林,不论在巅峰还是低苦,他一直坚持初心,对国家和人民,他尽了赤诚之心。日复一日的耕躬耕之中,苏轼参悟着生命与自然原始意味,慢慢洗去从前的傲气与锋芒,日渐平和稳健。恐惧与畏祸的情绪渐次消退,而反思自己,直面人生的勇气却在暗次增长。逆境对于苏轼最大的价值是会强迫他转过头来认清自己。
苏轼的一生是人生的盛宴,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他到底是游山玩山的乐天派美食家,还是悲天悯人不得志的政治家,我心中已有答案。
“叮呤呤”,闹钟惊醒了我,揉揉眼,已经日上三竿了。刚才是梦吗?是我穿越千年回去的时光的想象吗?可枕边那本泛黄的《寒食帖》告诉我,那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