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阴霾,又是无日无月的一天。我在冗杂的学习后,心也如此。恰逢假期,将手里的东西收拾好,便离开了教室,只身坐上前往云南的车,前往“曼南醒”——在傣语中意为新生的山寨,去那里找母亲的朋友老纵,希望那里的山与水,能擦去我心中光亮上的灰。
舟车劳顿后,我来到了这个偏僻的村落。太阳刚刚升起,把像蛋白一般洁净的天染上了几分色彩。在一片如云的鸡鸣中,我听见一支口琴律动着,声音环绕村子一周,又慢慢地消散在山沟里,只剩下还有余音的云朵,仍律动着。
老纵的家离大门很近,没有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将床褥收拾好后,便闲扯起来。
“叔,我进门的时候听见琴声,咱们村是有人学琴吗?”
“琴声么,是咱们村的村长刀贺吹的,他每早都在那里吹上一会儿。我给你讲讲他的故事吧。”
他曾经担任过这个县的县委副书记,政绩显著,前途无量。然而,因为染上麻风病,他被迫离开工作岗位,并且与妻子离了婚。形单影只地来到了偏远荒凉的麻风寨。麻风病真折磨人呐!病患面部毁容肿大,手脚畸形。十几年间,他和我们一起,眼睁睁地看着身体一点点烂掉。但他比我们可贵的是,他从来没有失去生活的希望。刚开始我们都觉得这个人很怪,不爱说话,每天早上还像个神经病一样吹口琴。——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排遣心中的难过。熟络了之后,自然也就习惯了。
日子在无休止的疼痛中前行。
后来村子里来了个胖胖的女医生,待我们很好。她是从北京一个医院来的,当时她向国际上申请了一个治疗麻风病的项目,来咱们村子试点。我对这件事印象很深,当时的那个女医生不穿防护服,还在自己的脸上实验菌种。尽管这样,还是没多少人去尝试。因为麻风病已经折磨了我们十几年了,当时我说:“麻风病要是能治好,水牛角也能扳直!“青壮的只有刀贺一个人去参加了。后来想想,我当时没有远见啊。
“那后来怎么样了,”我问,“刀村长治好了么?”
时间在麻风寨几乎是静止的,每早都有几只公鸡的尖鸣,和那永不缺席的笛声。刀贺在我们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慢慢康复了,其实他自己也未必清楚情况。他治疗了一年多后,在一次外出采集中,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脚能够感受到疼痛了。像个疯子一样冲了回来照镜子——麻风病人的脸部肿大。他当时像一只惊住的狗,奔走在村子中的许多街道里。在一面大镜子前停了下来,他用那恢复知觉的手,轻轻地触碰了脸。
一滴滴汗水这时滴下,浸湿了一片踩平的土。他也如那水,浸湿了这片土地,他协助医生进行劝导治疗,27个月后,所有的村民都痊愈了,且无一人复发。正是他和医生永不放弃的理想,才救了他自己和这个村子。也就是在那时,改名叫“曼南醒”……
我又在村子里逛了两天,便打算回去。不巧的是,我来的那天刀村长外出办事,未尝一见。不过,我想,他的精神和事迹照耀了我,肉体的见面到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脚步慢慢,走在出村子的路上,忽然听见丝丝琴声。我回头看去,在薄雾中他坐在房顶上吹着口琴。我会为了他而永远记住这一分钟吧,我想。
这时太阳正升起,照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