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与邂逅
很多年过去了,我总是对雨果的《悲惨世界》中米里哀神父对冉阿让说的那句话念念不忘。“我将你从恐惧和怨恨中救赎出来,你答应我要重新做人的。”米里哀就像一束光,他穿越黑暗悲惨的世界,驱散了冉阿让心中的阴霾。
从那时起好多年,我就一直渴望这样一束光,我努力地寻找它,想要靠近它。
有一年的夏天,我和爸爸在郊野公园散心,恰当正午,顶着当头的烈日一个面容憔悴的男人走到我和爸爸的面前,有些焦急地问:“您有充电宝吗?我有急事大概半个小时最迟一个小时我们在这见面还给您可以吗?”我抬头观察这个男人,西装笔挺,手腕上还戴着一块很有品质的手表。“他不会是骗子”,我坚信。正好我书包里装着个充电宝,那还是爸爸刚刚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几乎不假思索地就翻出来递过去。男人连说几声谢谢匆匆离开了。一回头,我发现爸爸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我立马笑他“老爸,您太敏感啦,谁会为了个充电宝而骗人呢?人性是善良哒,世界是美好哒!您忘了雨果笔下的米里哀神父吗?”然而那整个下午我没有等到我的充电宝……夕阳西下,夏天的落日最是热烈,但我却感到莫名的寒冷。爸爸在一旁好像已经预测到了这个结果,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没关系,回头爸爸再给你买个更好的。你还小,不懂人性善恶,以后这样的事分辨不清还是敬而远之。
可是,我想不明白,我那么信任他,毫不犹豫地借给他充电宝,他怎么就不能回来还给我呢?哪怕晚一点也没关系呀!他的良知呢?他心里没有善吗?他看不到我的善吗?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米里哀神父,他就站在一束明亮的光里远远地看着我,冲着我微笑,我太兴奋了,不顾一切地朝他跑去,我想求教他,求他解开我心中的疑惑。可就在我马上就能看清他时,梦醒了。我有些失落,但我知道,神父一定是来告诉我,我是对的。那个人肯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才会爽约。
那件事情过去很久,又一次是我和朋友到三里屯逛街;远远望去一个看起来有些疯癫的女人蓬这头发向路人要钱,旁边躺着用破布掩体的男人,这落魄的景观亮相在如此繁华的地方不免有些突兀。不知什么力量让我走到他们面前,这女人见我走来开始机械的磕着头期间停顿两下可怜的望着我…有那么一瞬间,从她的眼里我仿佛看到人世间所有的苦头都被她所经历,一切不幸全是她所遭遇。我的心软了,抽出口袋里仅有的十块钱现金递过去。朋友凑了过来:“你给了她多少钱?想啥呢都是骗子……”我疑惑地看着朋友,心里却美滋滋的,后边一路上我向朋友诉说我的想法,说了些什么至今有些记不清,但我能想起的便是自己曾兴致勃勃地告诉她:要相信善良,给予善良,世界是美好的。可是,类似的事又一次发生了。大概就是两三天后的另一条街上,我又看到了他们。只是他们的角色对调了,女人安静的躺在那里“生”着病,男人在旁边无休止的磕着头……路过的人抛下一枚枚硬币震得铁盆叮当响,叮叮当当对于乞丐是“发财路上”最悦耳的声音,叮叮当当对于路人变成了善良的讥笑,大街小巷,无论走到哪里,那叮叮当当的声音都响个不停,震得我精神紧绷,震得我心灰意冷。爸爸曾经的劝慰,朋友那天的提醒,言犹在耳;我的一次次自以为是,和我一直念念难忘的米里哀神父,还有那束光……都是骗人的?一切的一切,都离我越来越远,那束光,我的神父,您在哪里?
后来有很多次,看到路上求助的人们,我不想去分辨真假,我选择“一视同仁”,我开始厌恶,厌恶他们的不劳而获,厌恶他们用伪装消费善良。米里哀神父他依旧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只是他每次都站得远远地,我从没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直到今年的新冠疫情爆发,那一天阴云密布,可是我,终于与“他”邂逅。
那段时间我一直居家上课,千篇一律的外卖早已点腻,今天我决定来些不一样的。正巧小甜点打折,三块五的价钱令人心动,我挑了个精致款凑着普通的饭菜下了单。我期待着今日份不一样的午饭……很久很久,小失望,外卖晚点。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低压压的云层,阴沉的光线叫人透不过气,一阵风嘶吼着刮来,对面的大树又飘下几片打卷的叶。我有些不耐烦了!
终于等来了那久违的铃声,我激动地跑下楼,没待反应,凛冽的寒风强力侵来,我打了个激灵,抬头,还没看清来人,只留下“慢用”俩字儿,匆忙的背影就消失不见了。回来我发现最重要的那份小甜点竟然没有?!我被气笑了,送这么慢竟然还丢失一道“主菜”!含着些许的委屈一口口叼着无味的饭菜,“会不会忘了?……送餐员还会回来吧?恍惚间我有些嘲笑自己对那份甜品的期待:傻瓜,这么恶劣的天儿,只是份三块五的小点心,外卖员也不容易……这种事我早就该习以为常。
天更沉了,雨点开始越来越大,房间没开灯,恍然间手机亮出一道光紧接着是铃声。是谁?电话那头是有些熟悉的声音,大口喘着粗气,只是让我下楼来。我想不起还定了什么,不紧不慢,到了楼下。只看见十几米处一个外卖员头戴蓝盔,厚重的口罩下喘着粗气,笨重的大衣紧紧包裹着,正奋力朝我跑来,踏着双踩歪的棉鞋一边朝我挥着手。很快,一双短粗的大手捧过来,手心里的是我那个三块五的点心。抬起头,我仔细看清了面前这个人。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眉眼很是普通,只是双颊上泛起明显的高原红,他用厚厚的衣袖揩着脸上的水珠,操着一嘴外地口音支吾着:不好意思,刚才把这个给漏了,耽误您了。说完他向前一递,回身又是一路小跑。我站在萧瑟的风雨里,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暖,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可是我却觉得越来越熟悉,越来越清晰,他很像我梦中一直看不清的那个身影,我的米里哀神父。
那一天晚上,我做了个好梦。梦里,米里哀神父和我面对面,他拉着我的手,告诉我:“我将你从恐惧和怨恨中救赎出来,你要答应我要做好人,做善良的人。因为,善良的人就是一束光,能穿越迷雾与黑暗,照亮前方……”
我望着米里哀神父明亮温暖的眼睛,笑着回答:“谢谢您,我的神父。我答应您,我会成为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