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终于死了。这是我看到它的第一反应。
相信我,当你一睁开眼就看到有一个魂状物体在窗前晃悠,很难不产生身在何处的疑惑,要不是左胸腔激烈的心跳告诉我我还在床上守望黎明,我差点做出些过激反应。
窗外的魂体缥缈的像是絮状的细沙,当微不足道的光从它的缝隙间穿过,投射在墙壁上的朦胧影子又让我觉得那像拦不住光的可怜云朵。
我凑近身体,试图用眼睛描绘它的美丽。然后打开窗户,让它伸展进来。
我知道我不该打开窗户,可天性在作祟,我总是想去打破生活的寂寞规律,去追一些遥远的山与风,即使有些力不从心,至少让我觉得自由。
“你一定很善良。”这是我对它说第一句话,”你的身体既澄澈又漂亮。“
它看上去像是顿住了,随即变换了模样,看上去有些熟悉但又十分陌生的轮廓在我眼前浮现。
我几乎是在她变换出脸庞的那一刻意识到那是我自己,恩…...又或许不是,谁知道我会不会像她一样露出疲惫的面孔,至少到现在我从没觉得累,我有些乐观地想。
她的疲倦在几秒种后消失,然后移着身体在我周围飘来飘去,眼里看上去颇为明亮,还带着些小惊奇,丝毫没有刚才的那种易碎的模样。所以我愿意给她一次自我介绍的机会。
她清了清嗓子:“你好,我是几年后的你,给你一次和未来的你畅玩一整天的机会。”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笑意盈盈的样子看得我一阵无言。于是我们俩像真的能握到手一样正式的相互打了个招呼,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原来这么会说话,当她开始第四十三个话题时我听到妈妈吆喝我起床的声音,我急急地应了声,和她一起出了房门。
即使她说不会被别人看到我的心里还是一阵发紧,在妈妈的眼神从她的身上略过时我不得不承认我松了一口气,她看着我的样子又是一轮笑声。
吃过早饭,我带着一阵恣意出了门,朗日在云间,清风入我怀,身边还有刚认识的朋友,我脚步不觉轻松起来,于是她同我一样,在清晨的街道上带起一阵欢笑。她自是飘得比我快的,我望着她的背影,又一次开始思考她回来的目的。找乐子这样的理由我是决不相信的,她一定有更真切的理由,才会来一次这样说走就走的旅行。
她抓住了时间,不,我抓住了时间。
……还在意些什么呢?这绝对是我做的最浪漫的事。
挥别风回到家,妈妈自然是不在客厅的,这个点应该是在小屋里给我熬药,这时候我喊她她也是听不见的,因为那门只要一关不好,满屋子都会是清苦的中药味。所以她将那门合的严严实实,绝不叫它半分泄露出来。
是了,我的身体不是怎么好,镇子上的老医生说这病不能根治,只能慢慢磨,所以妈妈整天给我熬药希望能帮我吊吊命,我也乐得坦然,不去伤春悲秋,借此能让她放心些,至于父亲……
瓷碗与桌子磕碰的声音叫回了我的神魂,我听着她的轻声细语笑了笑,吹着气一口口喝下去了。
吃药是个很具象化的词,每提及起我的舌面就会发苦,泛出一种病的悲哀。也只有在这时候我在无比清楚地意识到我的生命在一天天燃烧,我的灵魂在一点点靠近太阳,从而去看着天空想着远方,念念长歌与暮光。
我回到房间,拿起放在木桌上的小瓶子,瓶子里面是一副蝉蜕,我对父亲的全部印象除了他从山的那边寄来的药,剩下的就全都保存在这一个小瓶子里了。收到它的那个夏天,我听着蝉鸣攥着护着蝉蜕的小瓶,我几乎觉得我们其实距离一点也不远,至少我想他的时候他也在想我,不是吗?虽然我没见过他一面,但我知道他一定也很温柔,就像妈妈一样,说没怨恨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的一去不回我无法若无其事。我不记得我当时都揣测了些什么,也许有善意也许是恶意,只记得对他的印象好像一下子像蝉一样。我指的不是夏天,而是蝉本身。
她许久不出声让空气陷入了沉闷,我知道一个家庭中父亲的缺席对她来说的不解与不甘,于是我盯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看了一会,出声说:“我带你去见你父亲吧。”
她几乎是用惊诧的目光看向我,不是怀疑,只是在辨认我是不是认真的。我又对她扬起一个笑,示意她放心。
看到她点头后,我牵起她的手,转眼间一个漩涡把我们带去了他工作的那个医院。我弯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不能让他看见,因为你不应该出现在这儿,如果被他看见了,我们都回不去了。“于是就像我从前跟随她行动一样,她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让她牵着我的衣角悄悄前行,我能注意到她看到那个给别人诊病的男人时目光的停顿。
看吧,有些事即使不说,血缘依旧能牵着一条不可斩断的丝线把我们连接起来。她甚至没有向我投以疑问,就把目光牢牢地放在他身上了。
她的心太悲观,让她见到她的所念或许才能让她不放弃希望,我这么想着,就把她带到了她父亲面前,果不其然,她眼里的星星又亮了起来。
或许是眼睛,可能是天空。
我在别人的窗外醒来过无数次,可能因为我生前后悔了太多次,遗憾像是一座桥把我们连接起来,让我去解开他们的结,也解开我的结。看着他们眼睛里的光亮起来,就像是在收集我心的碎片,有时我会想,他们的眼泪会不会凝成一川梦,顺着色彩流进哪片湖呢?
这可能是一场梦,醒来我又会在谁的窗外苏醒,谁知道呢。
在时光的流里,我也只不过是被遗漏的那粒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