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力量
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里,一栋平房坐落在路旁,斑驳的水泥墙上挂着老照片与老式眼镜,红色的老木椅些许脱落了色迹,墙上整整齐齐的挂着一排荡刀布和工具包,满是剃头的工具。
“吱呀吱呀”,敬大爷支棱起新一天的行当,他精瘦,穿蓝底对襟衫,戴深蓝色鸭舌帽,头发花白。整天笑眯眯的,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慢条斯理。
磨刀石和荡刀布久经沙场,石头磨得锃亮,敬大爷的工具多而不乱,每件工具都被敬大爷用得得心应手。
“做剃头的,别急着干出名堂,慢慢来,活到老学到老”,十六岁那年,敬大爷想出去闯闯世面,偌大的江湖总要有自己的身影,于是收拾好家伙什扎进县城,只为讨教一把好手艺。
当敬大爷看到剃头匠人潇洒地挥舞剃刀游走大街小巷时,敬佩之心油然而生。直觉告诉他,或许可以学一学剃头这门手艺。而当敬大爷这一剪子下去,就是一辈子。
剃头不只是营生的手段,更是一门学问。没点耐心和悟性是练不出来的。师傅告诉他,“剃头匠必备的十六般技艺,即梳(发)、编(辫)、剃(头)、刮(脸)、捏、捶、拿、掰、按、掏(耳)、剪(鼻毛)、染(发)、接(骨)、活(血)、舒(筋)、(梳)补。”而想要掌握这些技能,唯有一遍又一遍的练习和领悟。
回想起在县里拜师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满满当当,从端热水开始,刮脸、采耳、修鼻毛,最后才到剃头,师傅理发的时候,敬大爷总要往旁一凑,木桩似的看完剃头的全过程,再默默退下一步步演练。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无数次失望沮丧后,现在对敬大爷来说,磨刀,刮脸,剃头,他样样精通。
西河镇的人也都见识到了敬大爷的手艺,尤其是老一辈的理发任务都包在了敬大爷身上。大家都知道,敬大爷的手艺信得过,人也信得过。
老主顾经常登门造访,也不多说,只刚进门,敬大爷便心里有数,他让顾客坐下,盛满一盆温水,请顾客低头,敬大爷撩起温水把头发缓缓浇湿,再将肥皂揉抹到位,抓挠头皮。后用毛巾擦干,取出剪刀简单修剪几下,再改用剃头刀,一手扯紧挂在墙上的荡刀布,一手拿着剃刀在上面仔细地来回荡磨。左手轻轻按头,右手拿刀轻轻下刮,随着嗤嗤声响,刮刀所及之处,须毛纷纷落下,连眼皮、耳背上的绒毛也不放过。敬大爷剃的头,精神,摆正。
敬大爷是个实诚人,从不涨价,一律只收五块钱,多给的坚决不收,这是手艺人的自尊和基本修养。
敬大爷文化水平不高,也不懂的什么大道理,但在敬大爷看,没有什么事比专心致志的从事一门行业更让人安心了。或许正是剃头这项任务,填补着他生命中原先的空白与缺口,让敬大爷觉得生活有盼头。
店里的老旧时钟滴滴哒哒偷走了青春,曾经热情万丈的少年也难逃衰老,但他对老手艺的深切热爱,以及对镇里乡亲们的信任,总在支撑着他坚守传承这门手艺和精神。
敬大爷爱坐在木椅上叼着烟望向远方,有时他也会想自己像侠客一般出去闯荡江湖,坚守的日子多多少少会孤寂难熬,但客人们的呼唤却又像念家的号角,把他从想象中抽离出来,定了定神,还招呼回去。“来,您请坐”,耳畔熟悉的剃刀声交织作响……
敬大爷一把木椅,一手工具箱,一挥一剪就是一辈子,一个人单枪匹马提刀走天下。虽然敬大爷想凭一己之力传承老手艺,但终究还是抵不过岁月的变迁,一直的坚持正在无法阻挡的坍塌。繁华热闹的城市固然带给我们新事物,但也同时碾压着许多人儿时的美好回忆,一个人的力量明显无法抵挡时代的洪流。
敬大爷从前也带过几个学徒,可年轻人总是学几天就放弃了,沉不下心。就敬大爷而言,他从不勉强徒弟们原汁原味地传承,他也知道年轻人总是在与时俱进,不想去做,自然不能强求。
生活一直在变迁,这些与时代显得“格格不入”的老匠人们,终于默默地将老胡同、旧行头、老手艺装进陈旧的行囊,迎着暮色,颤颤巍巍地走向忙碌繁华的大城市,淡然、放任而又有几分不甘使他们将自己推向寂寥与沉落。
现如今这边的老理发店已经不多了,满大街噱头十足的发廊美容院正堵塞着热闹的街道,新式理发店不断吞噬着传统剃头手艺的生存空间,像敬大爷这样坚持着传承老手艺的人也有,但总归还是少数。
或许有一天,我们终将明白敬大爷一辈子究竟在坚守什么,明白敬大爷的用心良苦。或许敬大爷一个人的力量过于微弱,但有了我们每个人的力量,一定能守住心中那片净土,捍卫住前辈留给我们的优秀传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