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踏上熟悉的土地,他的脚步有些颤抖。他搓了搓僵硬的双手,深呼一口气,缕缕白雾飘向上空,随后立即悄然无踪。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新年的召唤让整个集市都活了起来,嘈杂的吆喝声接连不断,一股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
“同志,来吃碗热乎面吧。”老板娘热情的笑容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理了理身上的军装,欲言又止,老板娘不由分说拉着他坐了下来。
“小日本鬼子终于投降了,这可都是你们的功劳啊!”一万热腾腾的面端来,雾气氤氲,把他的思绪拉向了很远很远。
也是这样一碗面,母亲在里面煎了一个大大的鸡蛋。
“你去参军吧。”母亲只是盯着那个鸡蛋。他能看到母亲眼里的泪光和坚定,自从日军侵犯了国土,日子就开始不太平了,原来安稳的生活陷入了恐慌中。一个受重伤的士兵被送到他们村子里休养,通过他的讲述,他明白了这是一群无恶不作的强盗。
他的热血被唤醒了,他能感觉到,在闭塞的小山村外,在层层山峦后,在那片浴血杀敌的土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
他的心就快要飞起来了,忽地猛一回头,看见了泪眼婆娑的母亲,父亲的早逝,让他成为了母亲唯一的依靠,他这一走,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正在吞噬着他的心。
母亲猝不及防的话,他愣住了,手里的面似千斤无比沉重,油绿绿的葱花也变得刺眼起来,他没有说话,埋头默默把面吃完了。
在十年如一日的炮火轰鸣,硝烟弥漫的日子里,他活了下来。他看过,漠北万丈孤烟长河落日圆,他听过,羌管胡琴悠悠唱不完的歌,他走过,万里长城洪波孤山千里雪,他去过天南地北,可始终没有机会回到那个小山村。在无数个皓月当空的夜晚,他总能想起母亲的大红灯笼,每至新年,母亲会亲手缝制红灯笼,然后由他亲手挂于房前檐上。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大红灯笼是否依旧高高挂起?
一个士兵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他从战场上带回来了半条命,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故乡。昔时刚及弱冠的青稚少年,已经到了成熟稳重的而立之年。天边的晚霞分外红艳,他知道,他正在回家,那个永远有光的地方。
他看着大路变成小路,一路曲折向前在空旷和飘着炊烟的土地上继续前行,一直伸到天边燃烧的晚霞,晚霞在明净的天空燃烧般通红,岸上的土地里传来耕牛回家的哞哞叫声,空气中飘着缕缕炊烟的香气,路旁的孩子们在追逐打闹。
一个送丧队伍纸幡飘飘,哭声戚戚,与他擦肩而过,耳畔只留下稀疏的锣鼓声。他慢慢的往前走,一切都变成了记忆中的样子,记忆中的石头路,记忆中的高粱地,记忆中的小房屋。
唯独母亲没有像往常一样倚在门前,笑眯眯地望着他。条条白带在风中摇曳,幽静的门口刺穿的他的心脏,他好像反应过来了,但此刻棺木已经抬走,只有那白灯笼在霞光下散发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