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令人陡然心痛而又怦然心动的是:我的生命只活了四十年,我的词作却活了一千年。
我出生在一个兵荒马乱,群雄逐鹿的时代,曾坐拥南唐盛景,安享江南风雅,也曾被迫出降,沦为亡国之君。我不完美, 我不是运筹帷幄的皇子,不是满腹踌躇的储君,不是心急沉重的阴谋家,更不是睥睨天下的枭雄,我只是天边一缕闲云,路边一朵野花,我希望承载的生命职责里,没有国家,没有百姓,更别说天下。
我本无心做皇帝,我的人生理想不过是做个开心的渔夫。遗憾的是,我的父亲虽然没有选择我,但历史却选择了我。千般万般,皆由此起。
万人尊崇的登基一刻,是才子悲剧命运的源头,历史与命运,往往开些吊诡的玩笑,让词客当上皇帝,又让君主成了俘虏,我的人生就是一场闹剧。我在江南这片富贵地尽享欢愉,会为一首词的韵脚紧锁眉头,但没人教我怎样去做一个好皇帝,对治国的热情也是一闪而逝,我也是被无知戕害的,凭栏远眺,满眼荒唐,和我一起迷失的,是整个南唐朝廷。
我即将继位的时候,弟弟从善曾想叛乱,后有知情者告知我,我不但没有责罚他,反而给他加官进爵,愈加优待。在我眼中,手足之情是最难割舍的。
很多人因此笑我,说江南的水软,喝的我一身软骨头,可很多时候,我的软弱来源于善良。我会因为爱护手足之情而忽视弟弟的叛乱,却不怕被人视为无能;我喜欢小周后便不怕被人讽刺;我错杀林仁肇后,会悔恨交加敢于认错。最后,我竟在七夕庆生酣畅痛饮时候忘了自己阶下囚的处境,而吟出“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感慨以致遭受杀身之祸,结束了荒唐的一生。
我是李煜,是史上最有非议的皇帝,却是最没争议的词人。我不完美,我是复杂的,真诚的,愚蠢的,破碎的,美好的,我的词雅致但有风骨,我的人懦弱但仍有菱角,我荒唐但仍怀赤子之情。我是风,是云,是始终在追求美好的红尘过客,我是最漂亮又最腐朽的灵魂。
亡国之后,我常因悔恨而痛哭流涕,也许会有人狠狠地说,这是对自己帝王将相生活的无比留恋,也许是,是对平淡生活的向往,眷恋曾经的生活,无论甜美或是苦涩,记得的才是走过。
剥落历史的尘埃,穿过文字的芳香,我不再是君主,只是一位词人,无可奈何,从王到囚。我不完美,但我的身影依然傲立在词坛,再回头看,也就没有太多遗憾,品味着自己,一切都是恰好,我其实也很快乐,我得到的远比想象的要多,也并非失去了一切。转身之后,是云淡风轻,不完美的人生依旧会绽放,从来没有什么神乎完美,也就没什么不可饶恕。
推开心灵的窗,只见阳光正好,我倚着光,光不偏不倚,世事总是那样波澜不惊。最后的最后,想着自己竟从来都不知道,其实之于历史,本就无所谓输赢,难怪我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