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千里银河,万家灯火,远方星辰璀璨,餐桌上的菜汤还冒着鲜美的热气,在巨大的落地窗上泛起阵阵白雾。他依偎在父母身旁,仰头奶声奶气地说:“爸爸妈妈,你们真厉害,长大以后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抓坏人。”灵动的双眼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父亲宽大的手掌轻轻抚上他的脸庞,多年从警生活留下的厚厚枪茧痒得他咯咯直笑,母亲柔声对他说:“好啊,那你好好加油,看看什么时候能追上我们。”明明带着微笑,眼角却意外地淌下了泪水,他不解,伸出一只白皙的小手,想去擦拭那滴泪水。
然而岁月犹如泡沫般旋转飘散,十多年后他的手眼睁睁从空气中滑了过去,轻轻抚上了冰凉的墓碑,黑白遗照上的父母正含笑望着他,没人注意到他修长有力的双手正止不住地发抖,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像烧得发红的细针刺痛着他的神经。
十多年前,市立医院。他站在雪白空旷的走廊上,头顶上的灯光将他的脸色衬的更加苍白无力,黑压压的人群站在他的四周。“各地……联合组织”“……特大行动案”“……你的父母……因公殉职不幸牺牲……”各种声音一下一下地撞击着他的耳膜,他感觉周围一切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他还太小了,实在听不懂这些复杂的名词。但节哀声好似雨后池塘的青蛙,“咕呱”地众口一词,他实在不想听了。无尽的悲痛在他的胸腔中来回碰撞,似乎要将肝肠寸寸扯断,绞成淋漓血泥,喉头酸楚的一阵阵痉挛,扑通一声他双膝跪在冰凉刺骨的瓷砖上,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发红的眼睑中涌了出来,泪水模糊中他仿佛看到身着警服的父母头也不回地离他远去。
记忆在瞬间崩解破碎,他牙关咬得那么紧,以至于脸色肉眼可见的僵硬,手里紧紧攥着的中国公安大学最高学府的录取通知书也划上了几道指印。半晌,他仰头吸了一口气,嘴唇微微发抖,尾音带着止不住的战栗:“爸,妈,我离你们又近了一点……”
看守烈士陵园的郭叔望着不远处面容俊秀、身量结实修长的年轻人,但恍惚间他却仿佛看到站在年轻人身后懵懂无知的小男孩。他印象太深了,这个小男孩总是时不时来到这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深色的大理石墓碑总是被他擦得发亮。随即,记忆中的小男孩肩膀渐渐变宽,身影逐渐拉长,与面前的年轻人慢慢地重合在一起。回过神来,这个年轻人已经稳步向他走来,轻轻踩过柔软的草地,穿过一道道墓碑,面带微笑跟他打了个招呼,转身一步步迈下了石阶,阳光洒满他的全身,为他挺拔的背影渡上了一层坚实的金光。
几个月后,警校。“看见没,站在最前面那个就是我们系里的第一名,刑侦特别特别厉害。”“哎呀我知道我知道,咱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了。”“是吧一天不知道多少教授得表扬他。”羡慕崇拜的声音如雷贯耳,他却不改面色上的镇定,独自一人回了宿舍,他望着盛夏的校园发呆,整个人仿佛进入了一种虚空的状态,一整天高强度的学习让他感到十分疲惫,但脑海中却止不住地浮现出自己父母的身影,他想到了一路上的赞美声,在心里默默地回应了一声:还不够。不知何时他已经将自己的父母当作信仰和追寻的目标。
四年后,市局某一行动案,他拖着因中弹而失血过多的右臂,脸色越来越深,视线紧盯数米外的目标人员,他缓缓抬起枪口,子弹咔嚓上膛,冥冥中有两道无形的力量握住了他的双手,与他一同扣动扳机,“砰—”弹壳叮当落地,面前的目标人员也应声倒地,他终于如释重负地冲飘浮在虚无中的英灵笑了笑。庆功宴上,老局长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地对他说:“你是跟你父母一样优秀的警察!”他忽地心头一烫,说不出的喜悦如同过电般从全身上下流过,老局长望着他眼里越来越清晰的笑意,心里了然,鼻头一阵酸楚, 又重新拍了拍他的肩膀,目送他走向人群。
万里穹天碧空如洗,阳光掠过鳞以栉比的高楼,映在市公安局楼顶银色的警徽上。他父母的身影浮现在半空中,带着慈祥又熟悉的笑容,向他微笑着挥手,最后一次转身回眸,他也笑起来,望着父母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光辉而峥嵘的岁月里。
半年后,数辆警车披星戴月,风驰电掣般驶进市中心某一小区,他单手一拢衣襟,大步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实习民警已经为他拉开警戒线,毕恭毕敬地为面前这位年轻有为的市公安局刑侦队长递上手套、鞋套,他转身,坐在警车里的父母冲他摆手,他了然,嘴角慢慢上扬,迎着红蓝交错的警灯,大步迈向了案发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