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镌刻下丝丝缕缕回忆,染红枫叶温碧枯藤,偶尔散下星零阳光照亮角落。我试着追上时光脚步,然后回望过往踏过的路,所行皆灿漫。
秋风起,吹起层层梦境和思念,我梦见爷爷锐利而笔直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我,怒火蔓延在四周,空气受了惊似的僵住了。我本该害怕的,可是嘴角无端上扬,昙花的味道浸到心里——那是爷爷的味道。奶奶爱昙花,于是爷爷身上只好时时被沾染上它的味道。可分明那花味是极淡的,我常偷偷想象爷爷朝身上喷香水的模样。我想要一瓶昙花香水,和爷爷无二致的那种,无奈屡寻无果。记事后所见的爷爷便是银丝掺乌发的,可我爱极了青年时的他。
爷爷曾是当时数一数二的检察官。在那个落后的年代里,他努力拼搏考上了大学,又回到家乡维护他心里的那份公平——儿时大院有个纨绔子弟曾依仗家势时时欺辱他。或许正因这种经历,他的性子冷硬而且眼里不容沙子,偏偏婚姻包办了个美娇娘——教书的温柔细腻的奶奶。他们从相知到相爱,在艰难岁月里成为彼此的光。我有幸目睹他写给奶奶的情书,钢笔写下的语句浪漫而温柔,和着那利落而一丝不苟的字迹,统统都宣扬着独一份的爱。爷爷的旧照片很少,甚至于仅存一张单人照,身着制服,笔挺的身姿和刚毅的眼神,放在现在一定有众多迷妹。还有两张合影,他与奶奶的结婚照和不知去哪儿游玩拍下的马路街拍。他始终微笑着,在奶奶的身旁。
我幼时就坚定,以后的伴侣一定要像爷爷一样。他严厉,决不允许我多玩耍几分钟或者少吃一口饭;他也温柔,会皱眉冷脸地小心翼翼给昙花浇水。他总是训斥我,因而我畏惧他,而且愈发羡慕奶奶,她可以挑食可以赖床可以不按时间回家,甚至还可以骂爷爷。后来长大,才懂得原来那叫爱情。
白驹过隙,爷爷性子软了些,称得上慈祥。夸张一点,他唯奶奶命是从。或许年少司法耗费太多精力吧,他的记忆衰退了许多,主见也少了许多,不记得报纸放在哪儿,不记得有没有吃饭,上下楼梯需要人搀扶了;凡事不再果断了,总爱问询奶奶意见。日子在柴米油盐中重复着,岁月执笔随手挥着,飞溅的墨点落在记忆里,于是记忆被墨污变得模糊不清,一切都忘却了。
秋天都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何况记忆呢?爷爷又成了青年的爷爷,意气风发地谈着时政。我们沉默,只有悲哀随钟表“滴答、滴答”的节奏,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啪”地破散开。普通的一天,母亲与奶奶在厨房做饭,其余人坐在客厅等待。忽地,爷爷伸出手,指着墙上奶奶的艺术照,轻轻地问:“我能娶她吗?”我们呆住了,很久很久,他的记忆跳跃是不明显的,因为他时刻冷硬着。可偶尔也能发现他是中年的爷爷,朝奶奶笑一笑,喝两杯酒望着奶奶轻轻地喊:“爱妻。”我敢肯定那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动人的情话。
秋风止,风止意难平。我的爷爷在忘却里反复追回他的光,那束在冷清世界照进来的热烈却柔和的光。
爷爷的情书里,我记得一句大意:爱妻,一同看晨昏雾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