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槐树叶隙,洒下一地的斑驳阴影,还夹杂着那零碎的遍布沉浮的记忆,轻触它,昔日的一段段故事便展现出来——奶奶和一棵老洋槐树。它们彼此融合,在我的记忆里不能分开,因为奶奶一生一世都在那棵老洋槐树的影子里张望。
老洋槐树的枝干苍劲有力,托着一批一批的新芽。儿时我偷偷地爬上去,村庄的各种景色尽收眼底,满树繁花与我作伴,幽幽花香弥漫小院,氤氲在村庄上方。这时,奶奶在树下喊:“下来吧,不要摔了,小心肝。”而我却死活不肯,最后奶奶无奈地站在下面,站在老洋槐树下,望着我,神情不明,但眼珠子总会随着我的动作转动着。她必然是羡慕,猜我在上头看见了什么。
每当春暖花开时,槐花如雪如银,一串串,一穗穗,开得有滋有味,喷发着浓郁的香气。奶奶佝偻着,在树下铺满了一层又一层的报纸,不急不慌又颤抖着用长长的竹竿敲打,洒落了一地的米白色的小花,肆意宣泄着,像薄纱,四散开;像明星,满地钻。仿佛托举起那个圆乎乎的我是这些馥郁的芬芳,一旁的奶奶不时冲我唠叨: “孙孙,你帮我扫一下吧?”我在树上胡乱的唱歌,奶奶又说:“这回活儿紧,你快来帮帮我。”我说:“有爸妈养着您,干吗这么累啊?”奶奶不再吭声,直起腰喘口气。这当时,她就呆呆地张望——从米白色的花间,一直到无限的天空,不知在看什么。
老洋槐树枝繁叶茂,奶奶坐在树下的浓荫里,将槐花洗净,水煎去渣留汁,把槐树汁与粳米一同放入锅中。我疑惑地问:“这能吃?”,奶奶说:“这叫槐花粥,能凉血止血,生肝泻火,滋润肌肤”。我听得懵懵懂懂,奶奶说,赶快走,不要挡我路。我呆愣愣看着奶奶忙碌的身影。在灿烂的阳光下,奶奶那微微弯曲的背,不停挥动的双臂,慢慢向前移动的双腿,构成了一幅美妙无比的画面,我发现奶奶的背影真美!
秋风瑟瑟,落叶在风编织的五线谱上跳跃着,而后又依偎在大树母亲的脚下甜甜地睡去。天还没亮,奶奶就起来扫院子,“刷拉—刷拉—”那时邻居都还在梦乡里,那时候她已弯腰背驼。我大些了,听到声音赶紧跑出去说:“您歇着吧,我打扫保证用不了三分钟。”可这回奶奶不要我帮了。“咳,用不着,你真不懂吗?我还有力气呢,我还要劳动。”她扫完又去扫街了,我疑惑了,我真的不懂吗?
冬天,槐树像是一个不染世俗的老人,也像一个赖床的孩童。奶奶坐在屋里,窗外,风中,老洋槐树枯干的枝条敲打着屋檐,摩擦着窗棂,奶奶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补花的活儿,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地缝。天色黑了,她冲我喊:“你就不能去做做饭?没看我忙不过来吗?”我连忙仔仔细细地把米淘了两遍,把饭蒸在锅里。美滋滋地期待奶奶的夸奖,夸我真棒,那样我会非常的开心!可是奶奶却满脸愁望。
老洋槐树枝干苍劲有力,黑黑地缠满了岁月的皱纹,正如奶奶布满皱纹的脸,枯树皮似的手,我这才明白奶奶为什么要在房前屋后栽种老洋槐树,也许是因老洋槐树的“洋”和奶奶的姓氏“杨”一样,她一辈子自由潇洒又坦荡,如坠落的小银铃被美好包裹着,一切都是新生活,新希望。槐树的花可作茶可作糕点,叶、根可作药材,也正如奶奶用瘦削的臂膀养活子女,自己含辛茹苦,儿女健康成长。老洋槐的枝干弯曲,花艳花密就如她身躯里流露的坚韧顽强,热爱生活的品质。更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自己虽已年老,但仍老当益壮,这大概就是她的张望吧。
每当我品尝槐花茶,就想起奶奶与我走过的斑驳流年,她与洋槐的身影也就浮现在眼前,晨光倾洒在奶奶的身上,落下点点阴影,我觉得奶奶好似一棵老洋槐树,洁白典雅,傲然挺立在繁华中保持质朴,在喧哗中创造一方安宁与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