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火柴
				        已经是千禧年的一个夜晚，时间记不太清楚了。月儿轻佻地勾动着不知是头是尾的弯钩，高傲地往上翘着。胡子拉碴的南世庆知道，那些极其尊贵的人是从不会出现一丝轻蔑的——只有从院子里走出来的妇人，见着那些贫困潦倒的人才会如个借光辉的明月一般耀眼刺目。
       他轻轻地撇了嘴唇，转手伸向了棉衣口袋，从其中一个破洞的棉花之中抓出了一包烟。他人都明白，这是一个很怪的人，对烟爱得不得了，偏偏只吸卷起的烟，并且偏偏只用火柴去点燃。即使如此，他也不管别家如何看待，只是一个劲地吸着，自己在角落之中不亦乐乎。麻利地撕开了烟外面的塑料包装袋，粗糙的手在烟盒上一摁，一根烟就宛如灵活的蛇一般从烟林之中突了出来，呆呆地就僵住不动了。他又伸出另外一只手在裤袋里翻腾着。
       只拿出了两张纸票。南世庆愕然了一下，雪白的胡子随着脸上的肌肉而微微颤抖着，吐出一口白气，他禁不住喃喃自语：“为什么没有火了呢？”不禁长叹一声。他继续向前摇摇晃晃地走了。路上只留下残缺不齐的脚印偶然出现斑驳混乱而已。不过这年过六旬的老人已经浑然不在意这些了——他当时最大的目标，是去寻找一盒他想要的火柴。
       夜晚静静更加深入，路灯伴着几家还没有关门的店子的灯交相辉映，像一群身穿红黄棉衣的孩子在肆无忌惮地喧哗着、讥笑着。南世庆仍旧在焦急却又缓慢地走着，寻找着是否有卖火柴的人存在。就在行途之中，突然，他停住了。
       就在白牙牙的灯光之下，一个老人发现了一个少年手上一包孤零零的火柴，定定地愣着望着老人那布满皱纹的脸。
       南世庆向那个可怜的孩子一步一步一深一浅地走了过去。那娃儿望着裹成一个球的奇怪老人踩着有一寸深的脚印呼气儿地赶到他面前。
      “娃儿，把你手中那个火柴给我吧。有钱。”他带着憨厚的笑容拿出那两张皱巴巴的纸票，无奈地摊在自己的手中。
      少年毕竟仍然还是个孩子。他看着手中孤零的票子，突然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大滴的泪珠从细小的眼中竟不可思议地滚了出来，梦幻般地令南世庆也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不知所措。
     “咋了……”连他的声音也不觉之间颤抖起来。一种莫名之悲使他不得不将目光转到凹凸不平的雪地，留给他的只是来自白雪的凝视，不忍去看了。
      少年拿走了邹巴巴的票儿。南世庆呆呆地看着少年渐渐走开，直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
      这个迟钝的老人突然像是惊醒明白过来的野猪似的，不顾一切喘着粗气快速向那个不懂事的孩子奔跑着。迎面的冷风使他的脸麻木了。
      南世庆踏着夜色到了镇外面的一条小河旁。河没有冻上，但是却平缓得听不到水流声。
     “孩子”
     “孩子……”
     “孩子……孩子…… ”
     他笨拙地又将手伸入了棉衣口袋，拽出带着一撮棉花的烟盒。扔在地上，习惯性地像踩灭烟蒂那样用脚将崭新的一盒烟与雪碾在了一起。他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所以毫不犹豫。
     搓着被冻僵的手，焦急地跺脚，依旧张开嘴喊道：“孩子……”
     万籁俱静，这是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除了他，就好似世界上没有人似的。但他的心中仍旧存着一丝火热。他仍旧没有放弃，固执地喊着。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颓然坐在地上，迎接喊累了的他的依旧只有无孔不入的冷风侵入他的脖子，或是手，或是身体……
     “啪”的一声，远方突然有一抹火焰划动了。一个少年怯生生地站在远方，脸上挂着一抹泪痕。那里的桥上有个模糊的身影，有一点亮光在跃动，像是雷诺阿缠着绷带手中的一支画笔。
     那团黑影离开了那座斑驳的小桥，歪歪斜斜地迈步走开了。冬天的千禧在他眼中是倾斜的，白雪中却点染了一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