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
				        老李穿上棉衣，把褶皱抚得平平的，又拿起梳子沾了沾水，对着镜子把一头银丝梳得整整齐齐，拍掉了衣领上掉落的头屑，热毛巾往脸上一抹，哈出一口白气，登时红光满面。翻翻日历，他打上了一个红圈，今天是给老赵剪头的日子。
       他踩上三轮，一颠一颠的踩进巷子深处。吱呀吱呀，破旧的车轴摩擦声回荡在狭窄的巷道里，两旁摆满了旧生活的家什，一户紧挨着一户。“哟，老李头今儿起的蛮早！”蹲在门口洗菜的大婶招呼道。“你也早啊，杨婶。”杨婶是为数不多仍住在小巷里的人。也是老李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友。
       到了，老李推开院门，走进低矮的平房，“老赵，剪头喽！”老李从车上提了家伙，老赵还在床上躺着，哆哆嗦嗦地说：“可……算来了，昨晚……昨晚一宿没睡，快……快扶我一把。”老李头费力把老赵从床上扶下来，到椅子上坐着，抄起块泛黄的白布给老赵围上，屋子里顿时充满了阳光的味道。老李用毛刷，沾上剃须膏细细的抹上一遍，又拿出剃刀，细细地刮起来。
       苍老干枯的手握着刀却稳健有力，轻轻刮过胡茬，干净！“有空叫小杨给你这铺盖拆洗拆洗，盖久不暖和。”老李头边刮边唠叨，“你一大把年纪，还愁睡不着觉？我就怕哪次睡着再起不来了。”老赵呼出口白气，“儿……儿子一年没回来了，不知道他咋样儿了……”老李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差点没刮歪。“俺也一样。”初晨的阳光，透过昏暗的窗子流泻进来，空气中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二人沉默着，门外传来狗吠。
       老李掏出热毛巾，往老赵脸上一抹，他登时神清气爽，长舒一口气：“还…还得是你…剪头舒坦。”他从床底下翻出个破旧的月饼盒，废了老大劲儿，才打开锈边，一堆零钱中掏出五块递给了老李，老李接过钱：“回去帮你叫下杨婶。”“好！”他收拾起家伙，“吱呀”又开着三轮回去了。
       中午，老李还在吃饭，门外突然晃过一个人影。“爸！开下门！”老李撇下筷子就冲出去，真是儿子！西装笔挺地站在门口，“你个兔崽子，还知道回来！”话虽说，却把他领进屋里。
       儿子放下大大小小的保健品，坐在炕上搓搓手说：“爸，你看你一把年纪一个人在这住，万一出个什么事谁来打招呼，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搬去我那？”
       老李脸突然阴下来，呲溜一口面条说：“你爸我不傻啊，这老城的老房子多值钱我知道，儿子缺钱只管跟老子说，别拐弯抹角搞些有的没的。”
       “爸，你看你说的，一天天守着个空房子，图啥呀，搬去大城市多热闹，还能抱抱小孙子。”儿子有些窘迫。
       老李嗦完面条，叹了一口气说：“这个巷子我活了大半辈子，走不开了，就这么亲近，挺好，我这把岁数怕是经不起折腾了。说完，从炕边上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木盒，这是你妈生前的金银首饰，我也攒着点钱，反正我个老头儿也用不上，你就拿着吧。”
      “那爸你……”老李挥手打断儿子，“我死后房子就归你了，想卖就卖吧，好歹让我在这里闭眼吧。”正午的阳光那么纯净，白亮低矮的屋子里亮堂堂的，火炉上的锡壶嘟嘟的冒着热气。
       当天下午，儿子回去了。老李院子里又只有一个人。
       翌日，清晨。
       老李床头闹钟按时响起，老李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按时起床。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床头摆着自己跟儿子的合照，温馨而祥和。
       老李头慢慢坐了起来，慢慢地下了床，伸了伸腰，儿子吩咐过，老年人起床要慢。吃过早餐，想起今天要去给老林剪头，打理打理又骑上三轮出发了。
      “小杨，今个儿舍得杀鸡了？”
      “儿子今天要回来啦！”
      “好啊好啊…”
      老林院子杂乱不堪，他推开门，电视正放着《朝闻天下》，“你这院子也太乱了吧，好歹给拾辍拾辍。”老林坐在椅子上没回应，他又叫了几遍，院外鸡鸣犬吠。他突然扑上去，摸着老林的鼻息，他的嘴唇冰凉……
      他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老林，新闻播报嘈杂入耳，他坐了好一会儿，最后掏出老年机，给老林儿子打了电话。“要是我不来，怕没人知道你爸走了吧？！”
      晨风拂过面颊，老李一蹬一蹬穿梭在小巷里。他剪了30多年头，他把一生奉献给小巷里的人们。路面的车辙，房顶的碎瓦，院里的鸡笼，到处是他生活的痕迹。只可惜，同他生活在同一时代的人，正在一个接一个逝去。时代或许不需要他们，但是应该永远铭记他们，永远铭记每一个人热爱生活，坚持生活，面对生活的人。这些老人用生命追逐亲情的光，生活的光，它们汇聚成星星点点闪烁在巷口，照耀着时代的前进。
     “小杨，不给你儿子整点好菜么？”
     “那可不，正在准备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