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与邂逅
四川省德阳外国语学校 高2019级11班 钟湘迤
推开老师家灰色的住户门,暖黄的灯光温柔地罩在从门口一直延伸到落地窗前的长书桌上,桌上铺着柔软的灰色毛毡,仿佛把声音也吸收掉了,一片安静中,端坐着的同学们,目光不曾偏移一毫,定在手中那只小竹管的末端,轻柔又自然地流出一段黑色的笔迹,笔迹慢慢地在粗糙的毛边纸上浸晕,沉淀。这时的我,只是呆呆的盯着如同慢动作老电影般的场面,看得出神,丝毫未料这小小的一支竹管会影响我的整个人生。
这是我与书法的邂逅。
其实一切开始得很偶然,只有六岁,刚上小学二年级的我哪里懂得什么是书法,不过是一群大孩子在纸上“画”出的弯曲的线条,还有老师家淡淡的纸墨香气,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从此,凭借着可能存在的一些天赋与莫名其妙的着迷,我醉心其中,渐得其旨,习得一手好字,从先秦篆书、汉魏隶书、褚遂良楷书、再到王羲之、米芾的行书,毛笔在手,心笔相连。书写仿佛渐渐变得得心应手,不断参加各级软笔书法比赛并获奖;代表班级和学校参与书法作品展;在十一岁获得软笔书法七级证书;与同好伙伴在一岁之末到半山小镇铺红纸,摆长桌,写春联,将节日的喜悦送给当地的人们……在书法的路上,小小的我欢悦地奔跑着追逐遥远的太阳,这确是一段顺遂而明快的日子,一段充满鲜花与掌声的日子,一段头顶着光芒,无虑无忧地欢畅地追寻的日子。
然,天有不测风云。
四年级后,转学至外地读书,一瞬间,距离成了我与往昔快乐的最大隔阂,虽然仍竭尽所能回到老师和伙伴中练字,却依然在城市间往返通勤的辛苦中自顾不暇。祸不单行,挚爱的亲人意外离世,让本就乱套的生活更蒙一层冰霜,也让我对周遭事物的兴致瞬降至冰点。毫无防备地,我的生活陷入一片灰暗的混沌之中,对书法甚至也萌生了放弃的念头。我如同一个孤身走夜路的孩子被突然绊倒,打翻了手中的灯笼,往昔跳跃闪烁的灯火被不堪一击地吹灭,环顾周遭,只剩无尽黑暗。
然而,鲁迅也曾说,坦途在前,人又何必因为一点小障碍而不走路呢?
因此,与其埋怨黑暗,不如燃起一支明烛。于是,我和妈妈“三顾茅庐”,终于请师出山。出乎意料的是,老师给我的见面礼却是当头一盆冷水:一眼也没看我以往的成就,更别说予以一丁点的赞美,而是让我抛开过去所学所有,一切清零。带着震惊与不解,我好似又回到了一切的最开始,练习李斯小篆最基础的线条——横,一练就是两个小时。在这样没有鼓励与夸赞,只有严格要求的枯燥练习中,我才明白,原来在真正的大师面前,我什么也算不上。这样的羞愧让我开始思考,书法于我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使自己与众不同的资本,是洋洋自得的工具,还是一剂良药,抚平伤痛,平静内心;亦或是一盏明灯,是人生伴侣,照亮前路,带来由内而外真正的充实与快乐?
从此,我慢慢学会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去,放平心态,虚心学习。渐渐地,在老师的影响下,没有参赛,没有考级,也没有对同学的炫耀,抛开名利虚荣,我只是沉浸其中,忘记身外纷扰。我再一次开始追寻:全然的投入到运笔的力度,纸笔的摩擦,笔尖的弹力,干湿刚柔的变化之中,追寻技法灵动让全省轻盈惬意,不再是单一的模仿被复刻了多版的冰冷笔迹,而是更深入地与古人对话,穿梭到他所处的时代,体会他的真切情感。在反复研读碑帖的过程中,我仿佛也成了被贬失意的苏东坡,乘兴微醺的王右军,丧侄悲痛的颜真卿。我一次又一次被厚重的方砚,古老的纸香与行笔时细微的沙沙声所治愈:平静时,我学王羲之,典雅含蓄,古色古香,自得其乐;快乐时,我是孙过庭,笔尖使转跳跃,变化多端,似在轻声吟唱;失落时,我便为怀素,恣意潇洒的线条中尽情发泄出强烈的情感......我安静地,满足地,热烈地写,更为自由地表达着完全的自我,书我所想,行我所爱。于是,原本黑暗的世界的边缘又渐渐亮起来了,我的世界中央似又变得明亮通透,并且坚定不移了——
我又找回了心中的光,在短暂的失去以后。
这一抹光芒,一线明亮,使我不再沉溺于往事悲痛,而是抬头向前,轻装上阵,笑对生活,恰如我在书法路上的“重生”。在这条漫长的道路上,我无畏坚定地迈开脚步,追寻千百年传承下来的如明星般璀璨的绝作,追寻妙笔生花背后的人生感悟和精神寄托,追寻历史长河中一代又一代书家的可贵品质里闪烁的点点星光——以一颗更真挚,更洁白,更沉静的心。这其中或有坎坷挫折,或有迟滞不前,但这一次,心中平静的坚定,和对那束光的执着,足以御万难。我希望,不只是我自己,也能够让更多的人沐浴在书法的光芒下,或许也和我一样,热爱上这美丽灿烂,生生不已的文化,让这束光芒继续照耀世人,一如既往。
又一个安静的秋日午后,湖笔一管,端砚一方,挥毫落墨间,我又回到十一年前初次与书法邂逅的长书桌前,再次陷入那个属于笔墨纸砚的沉静世界,不为悦人,但为悦己。
只因这是我心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