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漆破旧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掉,墙角布满的蜘蛛网都比它要顽强。这个不像家的地方只有一张用木板撑起来的小床和一个早已没了冷藏功能的冰箱,一块小小的角落劈成厨房。几年前一到繁殖季还有鸟来筑巢,而今连鸟都弃了这个地方。粗略的一看,以为这里已经荒废了很多年,但门口那一双烂了鞋底的鞋暴露了他的存在。看啊,阳台上有一个孤单的身影。
他放在脚边的灯在微微闪着光,透过那安静得令人有些窒息的空气映到他的侧脸上。只见他耳边夹着一支铅笔,眉头紧皱,托着下巴,似乎在冥想些什么。
六月的风本就闷热得令人烦躁,而眼前这根本无法完成的美术课题更令他束手无策。伴着余晖一点一点消散,他眼中的坚定也渐渐地淡了。双眼无神,即使是盯着画板,却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离开家的那个年岁,正是所有男孩子最骄傲自大的时候。那时的他,心中满怀少年澄澈的梦想,正要去到这座城市学美术。或许,在踏上火车,回头看着母亲眼中闪着的泪花和父亲欲言又止的凝重的那一刻,他也曾对自己的年少轻狂感到不是滋味吧。
想到这里,心里更堵了。于是挠挠头,站起来,靠到阳台的栏杆上,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姿势换了,视角变了,可城里同学讥讽的神态,他依然记得;老师失望的眼神,他依然记得;甚至唯一的室友考上美校后兴奋激动的模样,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可他还是画不出来,可他还是不开窍,可他还是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一次次的失败。就这样,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他一年一年的耗尽了希望,一天一天消磨了斗志,却依然碌碌无为,一事无成,依然守着这小破房子,靠着邻居的施舍度日。每次过年,看着手机对面母亲的啼哭,面对着她声泪俱下的想念,他只能强忍住委屈,笑着说自己很好,却在背地里落泪。
他不知,将来的自己,该何去何从。
深叹了一口气,他的视线扫过阳台脏乱的墙角,捕捉到了一箱小烟花。哦,那是室友去远方上学前为了庆祝买的,可惜最后也没放成。吹了会儿风,脑子不再涨了,也不知从哪来的闲情雅致,拨开蜘蛛网,揭开箱子,他打算一寻童真的趣味。
许是放了好久,有些潮了吧,他没能点着第一根。不过这并没有怎么影响他的心情,反正,照他自己的话来讲,他的心情已经不能更糟糕了。所以,抱着有些变态的赌一把的兴致,他又点了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与第一根如出一辙,没有一根被他点亮。但他仍然瞪大了眼,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轴劲儿,点燃了第六根。
从未想过,一根烟花,竟能让他如此惊讶。
只见那火星渐渐明了起来,映照在他的眼中,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远处已是一片黑夜,漫漫无涯,死气沉沉,令人窒息;而自己手中的那一根烟花棒,却是最明亮的东西。烟花的微弱灯光一下子放大了,好像布满了整个世界,他的眼中浮现出了儿时玩烟花时自己童真纯洁的身影,浮现出了烟花的那一头母亲笑着的脸,父亲年轻的模样,家里头炕上的一卷画纸,村旁小溪上的一座桥。犄角旮旯,都是家乡的味道,童年的回忆,清爽的过往。一根灭了,再点一根,他又是前所未有的好运气,第七根,第八根,也都亮了,像一群萤火虫,在黑暗中飞上飞下,笑着,闹着,欢欣着,跳跃着,呐喊着......也鼓舞着、触动着他的心。
在潦倒之际,他第一次笑了,而且笑得那么少年,那么纯真,那么干净,在烟花带来的梦幻世界里,他也终于哭了出来,宣泄了久久积压着的委屈与压抑。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最重要的东西,是年少时的澄澈和拼了命要走出去的梦想。
或许他自己都没料到,就因为这小小烟花,他那本就青春的心再次被撼动了。他暗暗想到,无论如何都要画出内心的世界,无论如何都要闯出去,无论如何都要到那座从小就向往的城市的最高处,燃放烟花,仰头告诉老天,你输了!
他也在同时终于明白,人的一生和烟花一样,就那么易逝,就那么脆弱,也终会走向死亡。可烟花会为了那短短几十秒的绚烂,纵然要赴往未知的黑暗,也一定努力绽放自己。他只有燃放了自己的烟花,那明亮才不会转瞬即逝,那温柔与希望才得以永驻人间。
他愿意耗尽所有、用尽一生,只为追寻那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