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黑的,清晨的乌云压住了山边将升的旭日,只露出一道长长的间隙,阳光穿越其中勾勒出一道金色的天际线。
这天稍亮,露珠还挂在草叶上,懒懒的滴落着。我随着爷爷来到山中,寻找那适合做成木雕的上好木材。
爷爷已逾古稀之年,却是我们这里最好的木雕师。前些年经常有人上门拜访,请我爷爷制作木雕,人们都说他的木雕有三妙,这第一妙就是传神,先不说像不像,这神先定住那些求木雕的人心三分了,栩栩如生形容也不为过,看过的人都说有意味。第二秒,就是久,寻常的木雕是绝对没有爷爷做的木雕坚实。爷爷懂得什么都给该雕什么,同时他对木材优劣有着一颗灵敏之心,什么木材坚固结实,什么木材易于雕刻,他一上手就知道,没有几十年的经验磨练不出。而第三妙,就是“信”,人们常说,经爷爷手出来的木雕,总是让人有一种敬畏感,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令人忍不住去信仰,领悟木雕中所蕴含的优美、天然的精神,如同木雕有灵一般。
不过,我爷爷这人很怪,他不想做木雕的时候,哪怕别人拿着真金白银去换,他也不干,但只要有穷苦人来求一尊回家供养的神像、佛像,他顶多只收人家几个鸡蛋,甚至有时别人实在无法拿东西出手时,只收几个玉米棒槌,也会把木雕如期交到他们手中。
不过在去年,爷爷宣布因年岁已大,从此封刀。当地喜欢木雕的人很多,但真正学习雕刻木雕的人却很少,因为木雕这东西入门很简单,真正深入却难得很。爷爷这辈子,学徒有不少,但真正坚持下来的却没几个,而我作为他的孙子,就是其中一个。不久之后,我就成年了,已封刀的老爷子于是就和我一起到后山里,想做一件木雕。
山林中,虽已初秋,但仍浓绿遍眼,青翠欲滴,深绿浓的化不开,刺得人直睁不开眼。爷爷虽年事已高,但身体硬朗,他拨开浓厚的绿叶,寻找着一株株可用的木材,我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粗糙的手摸索过带着伤疤的树木,有时点点头,有时摇摇头。爷爷告诉过我“树木的伤疤来自于火伤、刀砍或虫噬,每一次受伤就像一次提炼,那受伤的地方就会变得更加坚硬,如果木雕人手艺不好,这些伤疤就会拉低木雕整体观感,但如果木雕人不断提升自己,这些伤疤会与木雕相得益彰,使木雕展现一种伤疤之美。”
或许是爷爷的眼光太高,我们一直找到日上三竿,也没有发现一棵合适的木材。
在中途,我听到爷爷偶然讲起以前的往事“我刚开始学木雕那年比你还小三岁,我是家里老五,家里人把我送到了当地闻名的木雕师那里,想让我学个技艺以后不至于饿死。那木雕师哪里肯收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不过后来,你爷爷我靠着勤奋还是拜入了他的门下,后来时逢饥荒,死了很多人,没有多少人来刻木雕,师傅带着我和师兄几个艰难生活,但如果有穷人来请师傅雕刻,他总是尽心尽力的,我问师傅何故,他告诉我,给有钱人家雕刻尽心尽力,是因为人家付了钱,立下了契约,不能负了人家,给穷苦人尽心尽力是因为人家是带了诚心来的,交了心,你不能辜负自己......后来,师兄们大多没有坚持下去,只有我一直在木雕这条路上。”爷爷用平淡的语气吐出话语,而我的心却不平静,我陷入了沉思中,爷爷要交给我的,真的只是如何雕木雕吗?
傍晚将临,夕阳余晖洒过,我们也没有发现爷爷心仪的木材,就在我们准备收工离去时,爷爷和我同时看到在浓厚树枝遮挡下有一棵叶子枯黄的树,树心开裂,显然已经死去,但那树木正是我们想要的,我欣喜若狂,心想拿了一天的斧子终于有用了,冲了过去,才要挥砍,爷爷突然叫住了我,我不解,爷爷指了指那棵树的树心,从中却冒出了一颗手腕粗细的小树,细细的树枝在秋日的晚风中微微晃动。爷爷用他那粗糙,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拂过树干,眼中漏出慈爱的目光,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大概明白了人们为什么说爷爷的木雕有信仰,有灵了。
最终,我们空着手回到了家,爷爷总有办法化腐朽为神奇,他用家里的旧门槛给我雕了生日礼物,那是一截横木上爬满了了生机勃勃的植物,有一只喜鹊在其上欲展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