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会有钱”电话那头是母亲嘶哑无力的一句安慰,夹杂着苍蝇的嗡嗡声与一只猪突兀的哼叫,“你要放心”
顺应公司要求,父母要同两千头猪一同锁在山头的养殖场,电话那头传来这份消息时,我的脑海霎时有惊雷轰鸣,随之而下的,则是铺天盖地的恐惧与羞耻。我恶心关于猪的一切,曾嘲笑过一身恶臭的饲养员,但当昔日还算风光的父母如今也是一身恶臭时,我却说不出一个字。所有的沉默,来源于扼制住致命弱点的命运之手。
世人都说钱不足惜,但是谁又真正能享受寸步难行的生活?如果不为生活买下第一辆客运大巴,那我会和十六岁时的父母一样在乡镇狭窄的巷道里卖豆腐,如果不为生计建一座养殖场,那么每天面对的便是月亏数万的赔本生意。
“等冬天过了,猪卖了,把债还些,剩下的钱还够我们用好久的。”,视频那头的山,清一色的冷,父亲的眼却是血红,“整整40万啊。”我像往常一样强笑着,又念叨着说了千百次的追寻和坚持,手却攥地生疼。
曾经家里还算富裕,年幼的我便常自以为是,以为身后有了一座坚实的靠山,便在那个小小的县城里肆无忌惮——但现在看来,我不过是井底之蛙,跳梁小丑。时代是无论如何都要前进的,不论你怎样挽回,父母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却不能阻止客运行业如秋风扫落叶般的迅速衰颓。当他们说着“穷”这个字眼时,我并不在意,只当又是骗我的假话,毕竟湖边的四层别墅早已修好。但当母亲已经开始交不起我的资料费时,我才意识到,再宏伟的大厦,也怕地震。
大厦崩于眼前,北风呼啸,所引以为傲的燃烧殆尽,人就是一地纸灰。
“等冬天过了,拿到钱了,我们就给你交学费……借钱?不借了,我们自己交。”山里的寒风如鬼一般嘶哑叫唤,仿佛要把人生吞活剥,明明风是在那头,我却分明觉得冷意在削我的骨肉。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格外长。
为何寒冬如此漫长?
“养殖场的顶棚被大风掀翻了,又要亏十几万。”,母亲仍是那样疲惫,“但你不要担心,我们一定会赚到钱。”我的手快攥出血,羞耻与愤怒堵到心口。我再也没有勇气念“坚持”与“追求”,毕竟我也如同那一片顶棚一般摇摇欲坠。我还要忍受多久的寒冬?我还要经历多少的疼痛?
“等有钱了,你就可以不用受委屈了,到时候我们就回湖边住,好好过一个寒假。”母亲说,她身边突然安静,连风声也停了下来,好像世界都在等她说话,我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就像你说的,追求,坚持,每次你这么说,我都很有勇气,因为你,孩子,我们不仅为钱,更为你。”
之后就是长久的宁静。
有好多次,我想歇斯底里的狂吼,陷入沼泽,任由泥浆吞噬,或是在北风中狂奔,去到一个未知的方向。有好多次,我羞于回答父母的职业问题,头低得像只鸵鸟,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羞耻从头顶一直爬到脚根,自卑从心脏一直蔓延到百骸。我数万次埋怨他们掉进钱眼,却从未料到,我才在钱眼里,是他们在焦急地忘着我,泪水在眼眶打转。
寒风已止。
我等着冬天过去,在三月初春与他们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