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亲眼目睹过一个人的死亡,那是在我尚未省事的六七岁,我的祖父躺在乡下老家的床榻上,面目安详,一群亲戚拉着他僵硬的手,抱着他没有知觉的腿,哭喊,叫骂,满嘴的唾沫。祖母一人坐在一旁,冷静中透露着些许狂热的虔诚,“感谢上帝,感谢主,感谢你让他回到你身边,感谢你,他是个几月前刚刚受过洗礼的亡魂,他一向身体好,到现在身子都还是热的,感谢主,他一向火气大,感谢上帝......”她抱着圣经在一旁反复呢喃,我曾亲眼目睹过生命之火的消亡。
那火来源于千万年前潮热的地中海,盗火者普罗米修斯从神罚中蹒跚走来,他带着代表解放与无穷尽生命的圣火 ,他的眼珠被秃鹰叼去了,他的心脏被野兽撕烂了,但它却足以让全人类的灵魂震颤,他清楚地知道在千万年后的人们依然会传颂他的故事,唤他的圣名,因为他用自己的血为人类带去了生命与解放,带去了“火种”
人们得到火种之后,曾经昏暗与未知的长夜被人类主宰,这使得生产的时间大大加长,生产的效率大大提高,所以在这曾万古不明的长夜中,人们在灯火的掩映可以开阅读,开始学习,开始闭目沉思,“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将到哪里去?”这些看起来极简单的问题构成了我以为的哲学的基础,人们为了搞清楚我是谁,而开始寻找与自己行为相象的人,他们称之为伙伴,为了搞清楚我由何而来,开始固牢给予自己生命的人,他们称之为父母,为了搞清楚自己将要到哪里去,他们开始寻找自己最终的归宿,他们称之为爱人,而这也构成了一种无形的纽带,串联起每一个在灯火里思考的人,这纽带叫做道德,它联系起一个个的个体,形成最初级的整合,一如狄奥尼索斯狂热的车队,在由火的解放而直接带来的耀眼的道德之光中,人类开始欢庆,在酒中高呼,在火里尖叫,在神圣和传奇的史诗中讴歌这伟大的光辉,在这基础而疯狂的狂昏中,那时的人们得以方生方死。
可那火的光中必定不只包含着这简单的道德关系和其带来的纯粹欲望驱使的简单而直观乐趣,思考会进一步深入,进一步推进,人们在灯火下看着活蹦乱跳的儿女,努力哄她入睡的妻子,一股由内而外炸裂的虚无袭来,怎么也摆脱不了,像是午睡时酣梦中的一脚踩空,他想,“我何以至此,在等的阴影中过活?”像尼采说的一样,“道德本身——怎么?难道道德不会是一种力求否定的意志,一种隐秘的毁灭本能,一种沦落,萎缩,诽谤的原则,一种末日的开始吗?”在这矛盾与排斥的虚无中,光又引领向血的屠杀。
力图反对那旧的,低级的,落后的道德观念,新的思想家们带领着已经武装好新思想的亿万民众举起枪炮,马刀,甚至皮鞭,推车,草叉,他们口中大喊自由平等与博爱,如浪潮般涌向旧统治者与其代表的低级道德,他们啜饮路易十六流下断头台的鲜血,嘴中高呼“viva la vida!”他们那种为生命代言的本能,驱动着他们转而反对道德,直至最后
血液从巴黎流向柏林,伦敦,华盛顿,北京,东京,在血的征服里,我们不可避免地又如千万年前普罗米修斯一样,我们用血换来新的火种,照向蒙昧的火,我们小心翼翼的呵护那火种,圣火照向黑暗带来光明,新的道德关系又一次被定义,我们恰如其分的处于这个道德建立的初期,这光会不会又带来深思,从而在深思中发展出背叛,带来新的血流满地?社会会不会就处在这样解放,构建,思考,生命徒劳消耗的轮回里?
这或许就是我们在这新火下要思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