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向阳,姓向名阳。
两岁大时父母为护我安全而丧命于地震中,十二岁时我自己为追寻太阳而失踪于某深潭旁,从此再未出现过。
那么,我大概是死了罢,我自己也这样认为。那时坠入水中,潭水是刺骨的冷,夕阳西斜,洒在潭面的光晕被我打碎。然后我又看见了她,明亮如太阳的她,她执笔站在岸上,只是望着,望着,望我在水中没有挣扎,被无边黑暗拖向深处。
——我,一个为追太阳而生的疯子,既无法实现存在的意义,便对于我而言,死亡反而是另一种狂欢。
我闭上眼,等待自己短暂人生的终幕,却复而听见那声音,决定了我人生每一处走向的沙沙声。睁开眼,看见了她正在挥动的手,一段话出现在我脑海中——“死亡?不,不行,太悲剧了,还是说失踪吧,开放性结局也不错。"
语毕,我依旧在坠,坠入潭底,可我身下不再是黑暗,而是无数光点凝聚成的一片。尝试主动去拥抱这光,从触碰到光点的那一刻,我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散为星星点点。
我仍感到水充斥胸腔的冷,却并不难受,接着我再一次看见了我自己的故事——第一次看见是在我刚诞生于这个世界时,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了一切——我,向阳,只不过是她笔下的人物,而她,创造了我的世界。在她的故事里,我注定无法活着,这是设定。亦是我的世界存在的前提。
或许最初我就应该抗拒我的使命,拒绝追逐太阳,因为这,是我结局的开始。
又是什么时候呢? 什么时候我自己也选择了追寻阳光呢?是冬夜里外婆缓声说着故事时吧,温暖的火坑旁是我与我永远苍老着的外公外婆。她不小心抹花了他们年轻时的片段,使得在我的世界里他们始终是枯老的枝丫,因为这别人随手写下的人生而时时战栗着。
火坑里溅出零星火星,火坑旁外公将旱烟抽得嗒嗒作响,吐出少许的烟绕在四周。我看着烟升空又消散,被这烟呛得满眼是泪,外婆将我抱在怀里,数落外公几句,又转而慈爱地笑着轻抚我,给我以安心。她一边翻动木头,让它燃得更旺,一边认真回答我关于太阳的疑问,听我不切实际的梦。我看着他们皱纹晕上橘红色,看着外公轻轻放下了旱烟。
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那由笔墨构成的心脏真实地跳动着,在胸腔里,在灵魂里。
所以命运要我追逐太阳,为了改变一些东西,我选样明亮如太阳的她,也是变相的实现了人生使命吧。
思及此,我从我的故事中脱离出来,回到了当前。
感受着水与每一寸肌肤的接触,我仿佛化为了鱼,毅然游入了那片光中。一个光点就是一份人生,而我在一众温暖的光中找到了被护在中心的,我的故事。
小心捧着它,明明黯淡的光点却依旧照亮了我四周,我努力维持在水中的平衡,等头上脚下时,忽地变了场景。
我来到了一间教室,窗外蓝天浮着棉花糖似的白云,太阳亮得像个假的一样,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女埋头苦思着,置于一片光亮之中,身边是争论不休的人群。不自觉来到她身前,她抬起头看见了我,露出焉坏焉坏的笑容:“哟,又来一读者啊,快帮忙看看我这文章咋样。”我恭敬地接过,认真细读,尽管这故事我再熟悉不过。
我递还给她,说:“很好啊,就是最后向阳太惨了,就说消失吧,开放性结局可能更好。“她愣了愣,收起脸上的笑容,又埋头审观自己的作品,说道:“可是,即使改成消失,他在他身边人眼里和死了有多大差异吗。”我看着自己开始逐渐虚幻的身形,讲道:“你可以认为向阳找到了自己的太阳,化为另一种形式陪伴着他的世界。”她听了,若有所思,刷刷删去两行。“啊,我觉得还有......哎,人呢?“少女抬起头,发现身形单薄得有些熟悉的小少年早已不见, 她揉了揉眼, 怀疑之前都只是自己的幻想,却已决定将这个故事重写一遍,望向窗外,彼方还是一片光亮。
风忽起,稿子随风动,光线洒在最后有字那张,大片被抹掉的文字下面新添了几句话——
“于是向阳便像蒸发了那般, 世人都不再见过,可大家仍相信他一定存在于这个世上。
第二年,向阳的家附近盛开了大片不知名花,在阳光下舒展花瓣,明亮且温暖。
像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