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径直走入光和影的海中。
天空很纯净,光和影的境界也很分明。随着头顶树叶莎莎地响,地上的光斑也动摇游走着。除了光斑之所在,地上其他地方只是淡淡的影子,笼罩着脚下的细沙。
细沙难道是一定要在阴影下才看得见的么?似乎也不尽然,有些光斑偶尔会移动到我注视着的地方,细小的石英粒在光下闪耀,好像普普通通的沙子上有了宝石点缀,目光随身体一动,闪耀的又是其他地方了。在正午的阳光下,连最平乏的东西都有了一层浪漫色彩。
“但这一切并不是真的,”我在心中如是说,“只要阳光一消失,光点再也不会照耀在沙子上,沙子到了夜晚,真的就只是沙子了。正因为如此,虽然沙子在一点一点地流淌,但晚上的人们却难以注意到这一点,因此他们早晨起后便会发现,沙子已和昨天的不一样了。”
我蹲下身,用手抚平沙堆,接着在沙上塑起图案来,首先划出一个圆,中心是一个稍大的圆坑,圆周上又点出一个小坑来。这样,圆周上的小坑绕大圆坑转一圈的时间正好是一年。随着图案的形成,沙子也开始流动起来,带着小坑开始缓缓旋转。此刻,一块明亮的光斑落在了小坑上,使小坑的轮廓都隐去了。
这样的光斑太亮了,让我看不清沙坑的细节,倒是多了几粒赝造的宝石闪耀着。这不如影子来得实在,虽然平乏些,但什么都看得清,什么都把握得住,更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莫名地失去,这才是现实生活之所依。
于是我如是说:
“或许沙子上不该有太多的光,毕竟只有在影子下,人们才能看得真切,但太暗了也不好,光的 点缀总是需要的。影子里能看清细节,光又不至于喧宾夺主,这才是最完美的。”
“时间不会记住光明,也不会记得影子,时间记住的,只有既成的现实。但生活仍然需要浪漫和理想,如同这沙地也需要光;而阴影又是必不可少的,只有它才能让人们感受到时间的流淌,从而认真塑造自己的沙地。”
“追逐光芒的人们,未必能够成为光芒,可执着于影子的人,自己也成了影子。理想和现实也许相差很远,但不用担心这两者会相互湮灭——人本身就是这两者的结合,天与地孕育的生灵,光和影催生的奇迹。”
突然,看着沙地的流淌,我呆在了原地。虽然我们都嘲笑追逐影子的人,但生活中绝大多数人却都在追逐影子。我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消磨了心头的超然和纯粹,以至于看到光芒的时候,竟然不敢直视;沐浴在阳光下的时候,竟总盼望找阴影处乘凉。理想的宝石离我已经太远太远,遗落在过去的沙地中。可这沙地从来只是单向的,想往回走有太多的不可能;往前走呢,却是一大片树荫——曾经避免我被阳光晒伤的东西,现在竟成群地想要扼杀我的光明!
我站起身,向这林荫道的前方望去。那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宝石,再往后已经越来越稀少,简直陌生起来。前面的风似乎变大了,沙子开始更剧烈地流变,偶尔出现的阳光也碎碎的,晃动着,挣扎着,似乎随时就要熄灭,但毕竟——还在闪耀着。
于是我如是说:
“大多数的人们害怕阴影,是因为阴影会模糊他们的世界,他们的意义以及他们的信念!”我向前方越来越大的风喊道,“但阴影从来不是为恐吓人们而存在的:或许阴影之下,只有现实的死板和凝重,但阴影的存在,才会使人们知晓光明的珍贵;而现在我终于知道,光下闪耀的,并非是沙子,而是真正的宝石,光只是创造了它们,而阴影赋予它们意义,阴影使它们和沙子区别开来,是阴影使它们价值连城!”
“能够看到阴影,说明我已经离那最大的光明不远了,而那阴影越深,越是黑暗,那最大的意义和光明就离我更近。我将珍惜散落的宝石,将之化为动力;我将踩着自己的影子,去追寻那最大的理想;我来自黑暗——却终将触及光明。”
我丢下虚无主义的思考,径直走向光与影的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