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的路,石路上雾霭尘尘,家家人影寥寥,连平时在路上偶遇的李婆也不在。侧耳即是通往城区的高速公路,聒噪了很久,走了很久才绕开它。
中午我在大锅旁把火,焖着大锅,看着大锅里油滋滋的大鱼,油烟升入上方的烟囱,呛人。这时房檐上的亮砖把光透露进来,在油烟的萦绕中,光束越来越清晰,笔直射在柴堆里,无声的,平稳的,怅然的,安详的。四周是菜刀咯咯切菜时板砧的苦叫声,油水哗哗啦啦的沸腾声,大人们和和气气的寒暄声。柴堆处黑黢黢的,是亮砖透出来的光所致,我发起了呆。
我回忆起童年时,孩童们在稻草堆里过家家,那时候家家养牛,正是在黄昏时分,挨家挨户的牛开始发出低沉的鸣声,主人把干枯的稻草垛捆束住,一齐丢进槽枥中。我和乡里的顽童们把一坨坨稻草块摆出形状, 然后在杏色尽显的天色落幕之时等待着婆婆叫我们回家吃饭,孩子们个个汗流夹背,面红耳赤,夹杂着特有的黝黑的干裂瘢痕,嬉笑声随着稻香的风传过到婆婆的耳朵里,她在那一头的山岗上,呼喊着我的名字——游戏结束, 我疲惫地栽进泥土里,空气里弥漫着柴火香气,我想应该会有木柴遇火的噼里啪啦的尖叫声,或者炊烟......炊烟!我兴奋地起身,四处黛影,飘飘然的样子,我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家家开灶火,家家惹炊烟,带着好奇回家,也是这条回乡的路上,我哼着小曲,曲调和竹林沙沙声一起传到我家院内, 院内原来爷爷在煮卤肉,炊烟才正真显出,比我在稻草堆里的黑多了,我才分辨出,稻草里的黛影原来是余晖踩在稻草堆上,投射在土壤里的影子啊。
傍晚,新月正显不耐烦,花落雾薄,树枝开始乱叫,我们还是要在饭后在田野里散步,这里却没有人能再偶遇,在过去的暮色里,我和哥哥会在田间里踱步,在温柔的田野里,繁星若有若现,慢慢会愈加明析,遥遥的狗吠声将故事圆满,我们一同走在人生的分道口上,后来我们各自求学,不再有黄昏时一同并肩的人影。如今我一人清影起舞,影儿被拖得很长很长,她于光明中粲然,于暗中殆尽。正巧,树影帘动,细雨潺潺,秋中桂意舒展,我痴迷于墨影中,还好,我依旧在光明之中,依旧在乡路上。
光泽依犹在,山岚隐姿色。其中独我,影也。我松开手掌,让冷风侵入,我知道影儿会溜走,乡气会散去,抬头,在无言的黑夜里,我又追忆起小时候拿着手电筒射往黑夜,光线犹如在田野里与影赛跑时的余晖,在炊烟里与顽孩偷肉时的树阴,在雾霭时人们集结赶场时人群影,那束光被我释放,直射灿星,直往队上最高的山上,直往村里家家户户的期待中,形成了鲜明的光径,其中的尘埃清晰可见,光路映照在我家的白墙上,形成与光路形状致的黑影。我怔了很久,不觉间眼眶湿湿的。
清晨,光影错落在卧室的壁帘上,她们是光,越过后房的竹林,愉偷跑来青睐我。在黄昏清河旁,光影被田埂变长,幻化成我的翅膀,承载着我的成长。在白盘高挂日,倩影共舞,圆叙我特有的神话。
岁月翩跹,华月不居,我的童年一直在乡村里伴光奔跑,未曾跑出去。却不曾想乡里的每一个人也在跑,他们有些与自己竞跑,有些在向城区逃跑,自苍穹所看,世间所有渺小而认真的生命,都同我与他们一般在余晖中奔跑,向光而生,可他们在离开,而我,在追逐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