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与月光
月光弥散在潮湿的雾气中,影影绰绰,丛林一片黑暗。
“呼,呼,”双手撑在膝盖上,只觉棉裤上的凉意阵阵袭来,我搓了搓手,又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抬头看向前方,问仰靠在树上、同样喘着粗气的人:“组长怎么还没到?”
“呼,组长肯定没事的……咦,那不是组长吗?”韩坚指向我的后方。
我转过身子,使劲向迷雾中望去,我感到韩坚也走了过来,大抵想看看组长的踪影。我什么也没看到,却听到众多凌乱的脚步声,是追兵!我的神经瞬间紧绷,但下一刻,我突然看见组长举着火把从左方向我奔来,近看姿势有些奇怪,怒目圆瞪,我愣住了,却见他忽然抽出一把刀向我刺来。后有追兵,组长奇怪的举动,让我想到一种恐怖的可能,我拔出刀反击……
半年前,我从一所军校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秘密加入共产党,想追寻革命的光,在不懈努力下,进入了尖刀组,遇到我的组长。
他是个脾气古怪的人,鲜少在任务之外与人交流,他总是抱怨缺少日本人那样的枪械装备,吃不饱,也穿不暖,从不把党徽别在胸前,但他用刀的技术十分高超,身上总带着一把大刀。
这次的任务是拦截一份根据地的地点名单,这份名单正由一只鬼子小队递送日军司令,如若成功,后果将不堪设想。我们必须将它拦截并销毁。
为此,尖刀小组八人全部出动,在鬼子的休息点摸上了鬼子的卡车。我负责在外面望风,组长带着其余的人翻找名单。天色昏暗,浓雾弥漫,眼见顺利找到名单,却有两个鬼子走了过来,我赶紧向他们打手势,让他们屏息凝神,没想到组长却踉跄了一下,撞倒了一个箱子,发出“碰”的一声,鬼子被吸引来了!我们赶紧跳车撤离。顿时,枪声震耳,火光划破天际,只听见了子弹嗖嗖飞过的声音,我匆忙回头一瞥,枪炮的火光已将雾染成了血红色,月光更为灰暗,漫天烟火,却染红了大地,只见伙伴一个个倒下。
组长点起火把,带着仅剩的两个组员,我和韩坚,冲入丛林。我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却又像被一只大手攥住,每跳一次都让我呼吸困难,我浑浑噩噩地跑着,组长突然把一团纸塞给我,让我和韩坚先走,到前方树林中的空地等他,他还得回去拿个东西,说完便向后跑去。我怔楞了一下,再次和韩坚不要命地向前跑去。
凛冽的寒风刺进破烂的棉布,像是在割着我的肉,月光更昏暗了,我四肢僵硬,机械地迈着像灌了铅的双腿。在昏暗的丛林中,好像只跑了十几分钟,又像是几个小时,终于来到了空地,等来了组长……
“嗞啦一一”是尖刀刺入皮肉的声音,组长到底老练,我没能拦住他的攻击,只能在他的肩膀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我诧异地转头,看见韩坚那凝固在脸上的惊恐的表情,以及高高扬起的手——正握着一把准备朝我刺下的匕首!恐怕吸引来鬼子的组长那一踉跄也是韩坚所为吧,我这才明白……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们两个便直直地朝旁倒下。我慌忙看向组长:他向我伸出一只手,上面满是伤痕和血污,我瞬间就明白了他想要什么,赶紧把皱成一团的名单交给他,他没有立刻接过去,而是忽然收回手,又使劲儿搓了搓,想把血污搓掉,使手干燥些,然后抓起名单,放到火把上点燃,他微眯起双眼,仔细地盯着,露出抽烟时一样满足的神情,火烧到了指尖,也没有丝毫颤抖,直到灰烬都在寒雾中消散了,他才放下手。他努力地站起来,将手中的火把递向我,“快走吧,追兵要来了。”我没有接,有些无措地捂住他肩上正汩汩流血的伤口。他笑了笑,前所未有地平易近人:“不是因为这个,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啦。”他挪开挡在腹部的手臂,那里有一道枪伤。他见我还愣在原处,便强行拉开我捂住伤口的手,将火把塞入我的手里,表情又严肃起来:“胜火同志,我将革命的火把传给你,你必须带着它继续前进,这是命令!”“是,组长”在我哽咽的应声中,他又在破烂的棉袄中翻找起来,从内层贴着胸口的口袋中,翻出一些干净的党徽,交给我,“我先前去把这拿回来了,你把我和五个兄弟的心带回去。”我数了数,刚好六个,我把自己别在胸口的党徽也取下,和这些一起,放进内里的口袋中,再抬头,组长已挪到树边坐下,靠着树,我转身向前走去。
没走多远,我又鬼使神差地回了头,从呼啸的风声中,依稀听到组长唱的歌:“革命在人们的追寻下,拥簇下,走向前方……”
在火把的光下,看见月光拨开丛林,穿透浓雾,直直地洒在组长身上,好像从来如此,分分秒秒,时时刻刻,朝朝暮暮,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