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广袤的大地上,生长着各种树。他们随处可见,姿态各异,却成为许多人心中的光亮。
我的家乡是苹果之乡,苹果树几乎是我们家乡能见到的唯一的树,他们承载着一乡农人全部的生活和希望。他们矮趴趴地排列在大片大片平整的乡土上,粗壮的四五个主枝平展展地向四面打开,阳光可以均匀地撒向每一处的枝条。四月,苹果花谢后不久,人们便给长得拇指大小的苹果套上土黄色的纸袋,小苹果便终年在纸袋里孕育、长大。只待深秋时节,硕大的果子几乎要撑破袋子,人们才将纸袋摘下,露出苹果白嫩光滑的模样。这些突然暴露在阳光下的苹果,像初次相亲的姑娘,迅速就红了脸庞,甜了心房。远远望去,这些苹果树就像一个个笨拙的鳏夫汉,独自挑起身上嘀哩当啷的孩子的全部生计,吃力地承受着一切。那素日里平展展的枝干几乎要被压进泥土里,但他们也只是扯着青筋地挺着;只待成熟的果子全部摘下,他们才抖落一身的负担,守着朴素的冬日等待新的来年。故乡人的生活是和苹果树捆绑在一起的,他们就像这苹果树一样,年复一年,用辛勤的劳动果实托举着子孙不断奔向大小的城市,成为子孙后代人生中的光亮。
我还在旧城改造的街口看到过一种树,他们是被人类城市文明的脚步抛弃的老行道树。伴随着身后楼墙上赤红的“拆”字,他们也一道被打入“冷宫”。每一个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能深深体会到他们存活的艰难。他们的枝干在与尾气、烟尘的抗争中变得丑陋而扭曲;土壤中的营养早已被吸食殆尽,饥饿的根须裸露着、虬曲着,在风吹日晒的炼化下有了它本不应有的坚硬,像人类发怒时暴突的青筋,几近狰狞。他们的枝桠上已是绿意寥寥,与尘世穷年累月的斗争已经让死亡开始在他们的身上逼近和发生。可是,他们骄傲的躯干,死亡了也依然笔直地站立,极力地挺拔,向着那天空,向着那光明。而树顶的枝头上分明又摇曳着许多新发的嫩叶,这些嫩叶绿得发亮,在风中肆意地欢笑。生与死,在一棵树上同时存在,而且存在得那么自然,不禁让人感叹大自然这神奇的造物者。这就是行道树,他们曾像英雄一样参与了一个城市的发展,见证了一群人的奋斗,实现了一生的价值,最终却甘于在这极不起眼的地角生长,以这种低到尘埃里的姿势诠释着生命别样的状态。他们坚守的身影是这座城市永远的光亮。
我的窗前也有一棵树,那是一棵杨树。它硕大的树冠像一片流动的绿色的云,密密匝匝的叶子一片挨着一片,几乎填满了每一处空隙。夏日的午后,它将肥硕的身影投在窗前,为我挡住了炎热的阳光,也将一片光亮投进了我的心里。读书中偶尔抬起头来,目光会不经意地投向它。而它总是那么安静,安静得就像一幅嵌在窗上的油画,任由那远来的风,一阵一阵地翻看自己的叶片。有时候,那树梢的叶片也会突然兴奋起来,热闹起来,似乎一腔的快乐喷薄欲出,每一个细胞都要笑出声来。它们欢快地挤在一起,越来越密,越来越浓,似乎在不停地翻滚,交错,纷飞,大放异彩!这样的树也许只是广袤原野上最普通不过的树,但他们平凡而又不平淡,渺小却从不卑微,他们那么真实地活着,活出了生命的生生不息,活出了生命的无限光亮。
走过祖国各处,我见过许多树。我聆听过他们身体里血液的流淌,也触摸过他们精神上挺起的脊梁。每每见到他们,我便深深感到,我的生命里也应该拥有一棵树,它稳稳地立于天地之间,深深地扎根泥土之中。无论命运赋予我怎样的人生,我都将像这些树一样,活出生命的光亮,投射生命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