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粉颜料略干涸的表皮上落满了无数次落笔而成的斑驳,黄昏中一片灯。我揉了揉干涩的眼,再次提笔,在洁白的画纸上追寻那一片光。
暑假,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来,妈妈捧着手机捂住了话筒,压低了声说:“鲁老师让你画一副水粉画参加画展,学习这么忙,没时间,我就帮你回了吧。”我微微发愣,桌上未写完的作文和读书笔记向我招手,一阵阵迟疑却涌上心来。妈妈见我旧不作答,刚举起手机,话语却挣脱了声带的束缚冲出:“我画!”
这话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哪来的时间呢?妈妈叹了口气,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你把握好分寸。”
正午的骄阳燃成一块亮白的斑,透明的空中,蝉振翅高歌,为本就燥热的夏日添上一星烦躁。拖出尘封柜底的颜料盒,块块水粉早已裂开了道道沟壑,坚硬得无法使用。
我叹了口气,无力地拿起喷壶向颜料和盖上的海绵喷水。我为什么一定要答应下来呢?暑假作业还有不少,熟识的同学不知道预习了多少新课。真的值得么?
清水渗进颜料的罅隙中,用包容柔软的身躯将他们慢慢化开。水粉支棱着的棱角变得圆滑起来,特有的气味在空气中蒸腾。那怪异而略刺鼻的气味如今却温暖熟悉地充盈了我的每个细胞。执起圆头的软笔,钴蓝起稿,柔软的笔毛触到纸的一刹那,整只手臂便唤醒了记忆。
蝉声渐渐隐了,取而代之的是蝈蝈蛐蛐的奏鸣。第三日的作画已让我疲惫不堪。换上支略小号的画笔刻画,这就是与时间赛跑,笔杆是我的运动员,画纸是跑道。
画笔轻摆,原先的晦涩生硬逐渐变得娴熟。学院派式的大块色彩逐步爬满整个纸张。浅灰蓝与拿坡里黄铺上调子,果子着上柠檬黄,群青与普鲁士蓝涂抹着罐子的轮廓。睡意倦倦袭来,我强打精神努力抬起眼皮,细细勾出梨的长柄,点染上高光。终于跑到了终点。倦意被满足取代,从指尖开始纺出了满溢的旋律。
我看向窗外,夕云酡红欲醉,夜却已迫不及待地覆上清冷的墨蓝。低头端详自己的手,掌纹已经被厚重的水粉盖得看不出来,斑驳的色彩杂乱狂放,我情不自禁大笑起来。手臂的酸痛和腿的僵直都伴着夏日的晚风,浅浅地化了。
为追寻的事物而奔跑的快乐只有在这最疲劳的一刻才能称作快乐。因为眼中有光,心中燃火,曾经的迷惘才会散去。所热爱的,所向往的,值得我为其挥洒汗水,在新的夏天邂逅。
画展那天正巧返校。坐在车上小睡的我被手机铃声吵醒。是老师拍来画展的照片,是她和那幅画的合照。“你做到了!”附带一个微笑的表情。我放下手机,在微凉的风里漾起笑容,我也默念,我做到了。
我终于与自己所追寻的有了场浪漫的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