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戴上她的面幕,“秘密地,温顺地用她的沉默的爱的脚步跟在”光”后边。
(一)觅星
落日向山壁与林间洒下它的余晖,寒意从脚下升起,野鸟躲藏在林间,那是死亡的凝视。首领并不关心死亡,但他确实应该找个山洞,最好稍微干燥一些,能让他和族人至少度过今夜。
他们很幸运,虽说饥寒交迫,但有得住了。
首领看了看剩下的食物:只有几个鸟蛋,一些野果;那边的族人,有一个濒死,还有她早夭的孩子。首领内心没有怜悯,也不会愤怒;在天气温暖,食物充足的时候,他或许会埋葬她们,但现在正一天天变冷,野果越来越少……
洞外的风声减弱了,首领不禁走到洞口外。晴朗的夜,银河显露出了它些许的轮廓。他是喜悦,还是好奇?不,他只是产生了一种本能之外的冲动。
他忍不住朝那些银色的光辉伸手。毛茸茸的手与精致的星尘,眼瞳与夜空相互倒映。
不速生客出现了,首领在瞬时的慌乱后朝来者表示敌意,看体型与首领有些相似,但不如首领强壮。见她没有动静,首领继续默默注视着来客。洞里传来那一个族人的呻吟,她快不行了。
来者向前走了一步。
首领迎合着向前一步示威,想凭他的利爪划破那瘦弱的躯体,夜在瞬息间又被拉长。
他决定先发制人。他用起全身之力以他最引以为傲的速度冲向敌人,以最锋利的牙咬向她时。
首领在瞬间感受到脊背处的重力击打,以致他在半空就被垂直击落。这股力量,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顾不得伤痛,马上借力起身准备二次反击时。
一团火焰划破了漆黑。
首领没有”火”的概念,但他有”橙黄”和”温暖”的印象。因战斗和寒冷而紧绷的神经被眼前的事物缓和了。
那是她的眼睛吗?他无法探知对方的想法,但那一击的力量烙印于心,他见对方静默着,不禁有些胆怯与贪婪地享受着火焰的热与光芒。
见他卸下了些许防备,冷静缓慢地,她伸出了手。
她将把造火的秘密“告知”于他们。
他们没有选择,她或许也没有退路。
把光与热带给他们,这是一切的开始。
(二)追月
易水早已消失在天涯,他看着山峦翻滚着向后,想到即将奔赴的命运,他又不禁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身旁的年轻人。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夕阳的血在天际搏杀着,隐约还有孤雁映在这份红晕里。
他对坐在对面的女子说:“鲤,今天就到这里,明日早些出发。”
马咀嚼着粮草发出沙沙的声响:荆轲点燃了一堆火,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三个人围坐着,凝视着这团火,时间在人的无声中流淌。
是谁沉沉的呼吸。
“你知道我的疑问。”女子低垂眼帘。
“你也知道我的回答。”男人说道。
“我们什么都不能改变,你,秦王,燕丹..都在大地之上、命运之下。”
火舌疯狂跳跃着,光影绰绰,它吸引着无数的飞蛾,飞近、周旋、被吞噬、闪烁、成为灰烬。
荆轲站起来,边向火堆里添柴,边笑着说:“鹿鲤,你...很强大,你是我见过最执着的人,你的足迹比我长太多太多;但如果我希望你能像你的名字一样,野鹿与鲤鱼一样轻快自由,不束于山林和池塘,你能做到吗?”
鹿鲤也笑了,但只是沉默着。
“放弃吧,因你我皆为有信念之人,我们各自背负着自以为的责任。我重”义”,情义和正义。夜中月不能拒暗,我愿燃炬不能眠;太子所望,我必凭心以匕见血为终。鹿,我或将卸下我最苦恼的责任,迎来大义的奖赏了,你应为我而高兴。只是你的恩情,我愧不能报,我终究不是你的同伴。”
荆轲走离火堆,渐渐没入黑暗,风中传来他的呢喃:“纵使九死一生,苍天怪罪,这也是我的大义所在。”
鹿鲤叹了口气,低不可闻。秦武阳正搬弄着火堆,他感受到了来自她的注视,他不禁看她一眼,在双目交接的刹那,她只用眼睛问了一句:
“你呢,你准备好了吗?”
泰武阳漫不经心地将目光转移到血一般赤红的薪炎上。他尝试相信自己准备好了,但怎么可能。
无声又成为了黑暗的伴奏,因为话语是给死者的礼物。
剩下的是火光和大地的心跳。
(三)逐晨
“喀秋莎”又一次扫过夜空,这烟火般煊丽的武器为战场的死亡气息蒙上几分怪异的轻快。
林若然奔走在战壕之间,但她的医疗箱里已经没有药物了。作为战地主医师,她看上去很年轻,这与她精湛的医术和敏捷的反应捷然不符。
虽说一个医师不可能倾斜战局的风向,但她确实救治了无数战士,也以此赢得了将士们的信任。
敌人的火力明显加强,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风浪卷起的烟尘挟着隆隆的炮声,她不得不再快一点、因为这是死亡的钟声。
她认为自己应该是个医生,救人救命,坚定,勇敢。
“什么是好医生?”
作为医生,对手是病痛与瘟疫,作为战士,他们要对抗整片大地。
她转过拐角,他半倚在土墙下,满脸是血。她飞奔过去,半跪下来为他应急处理。一个年轻人,二十五岁左右。
炮火的余震,空医疗箱,烟尘,耳鸣,耳鸣,血,空医疗箱……
他瞎了。
“林医生...”
“我在。”林若然静静地坐下来。握着他的手,就这样陪着年轻的战士。
“我想妈妈了,林医生,但……我、我...”
她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
“不要激动,平复你的呼吸,会没事 的…相信我。”
终于她松开了眉宇,释然麻木了。一次又一次,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一次又一次,火影绰绰,等待着必须铭记,被铭记的遗忘的降临。
战火不知在何时停息了,在寂静中被湮灭。
现在只剩下灰烬飘扬的喃语。
他的嘴唇微颤,
“医生...你感受到了吗?温度、太阳...医生!”林若然握紧了战士的手。
暗色在战场中褪去,初光如利刃刺破这片时空,烟尘都被镀上淡金的光辉。两人依偎在土墙下。
一面鲜红的战旗在碉堡上空的风中飘扬。
“是啊,大阳出来了。”
大地人间
昏黄的煤油灯搅动着矿洞内的黏浊混沌,小矿工听见自己的心跳、两个人的脚步声和她冷淡且动听的声音。
“其实,在这片大地上,神话并非纯粹的虚幻,它们甚至是先人的某种——经验。只是在时间的冲刷中,祂们渐渐褪色,在人智下被击溃,就像——它。”
鹿鲤的煤灯轻向上提,视线由正面的黄土沿光而行,小矿工不觉冷汗浸出……
映入他眼帘的,是绝大部分隐入黑暗,被灯光照亮一小部分的古老壁画,像鳞片一样铺满洞穴。
看着他惊讶带着几分恐惧,激动带着些许好奇,她回忆起那不可追溯的秋夜,那位智人也是带着这样的神情,向星空伸手。
只是一个走向未来,而这个走向过去。
“我们都是失败者,失败的原因…”
她想起了他。
“是你,是你!”
在漫长的生命中,也有过人知晓她的秘密,他是其中的一个。她初遇他时,他是技艺卓越的画家,将人类相较年轻的历史,记录在古老的岩石上。
最初的他,挥洒着汗水和才能,阳光洒在他和他的画上,这多么美啊!
然而艺术的历史,历史的艺术。
正是在沿着这古老的山洞,走向深渊。
他最后不得不燃着火把,孤身一人向里走去。
鹿鲤最后见到他时,他已白发苍苍,眼眶凹陷。
小矿工的煤灯的光在秘密上滑行,但当其照亮连鹿鲤也不曾知晓的结局时,寂静空余的脚步,是对他们最好的安慰。
“滚开!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干预我们,无人需要你所谓的——怜悯。”
“我没有怜悯任何人。”
千年前的这里,黑暗浓郁得仿佛能滴出来,在历史深处,日月交替,没有意义。
他苍老枯瘦的手,做出想要扼断鹿鲤脖颈的样子,但被火光照亮的眼瞳,是那么的软弱无助,因为他在可怜他看见的人——鹿鲤眼中倒映的,自己。
“你,你还是那么年轻。”
“创造历史,走向无人能预见的未来的,是你们。”
“火不会骗我,但你会。”
千年的无奈透过磐石重新降临在她的心头。
小矿工眼见最初精美的壁画现已充斥着混乱,暴躁与悲伤,他也不自觉地叹气。
鹿鲤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结构精巧的怀表,下端系着一颗夜明珠,发着冷冷的月光。
她把怀表放在地上,留给这静默。
“医生,这是什么?”
鹿鲤答道:
“这是一个人为自己画的墓。”
秋日的晴天最为迷人,矿山对面的红枫与深绿交错,阳光明媚,鹿鲤一人在林间走着,踩着落叶,沙沙的声响与偶尔的一两声鸟鸣诠释着山间的空旷。
她一边漫步,一边读着来自老友的信。
“敬爱的林医生,您能感受到我现在的心情吗?经您的帮助,我已经安定下来,不久之后就将开始工作,开始新的生活,我也有些体会到那些诗人的情感了,和平已经到来,,战争于我好像是在上辈子,但又像是就在昨天。
我的信仰从未动摇,但似乎不需要它来时刻为我提供力量了,我想,我们所奋斗期盼的,就是这样的平凡的日子吧。
您曾说人类能激发出闪耀的赤焰,但人民所期盼的,永远是这样温和柔软的长生火,这些平凡的日子,而不是充斥着战火拼杀,阴谋权术……
正因如此,我们才这么舍命忘我啊。
我的母亲并没有随我来到城市,正如千千万万个农民一样,她领到土地之后,更不愿离开她的家了,她的根已经扎进了那片土地,这是母亲的长生火。
林医生,我听说最近举行了开国大典,虽然我眼不能见,但我能想象到那缀着明星的鲜红旗帜冉冉升起。
这片大地上终于迎来了我们的黎明。古老又是新生。
祝安好”
鹿鲤小心放好了信,山间微暖的阳光缕缕。
她还活着,她没有停下脚步,她还必须向着未来前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