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张忠祥,今年80多岁了。老吧?确实老,老到我自己都记不太清我身上的故事了。只知道身上一道疤就是一个故事,可有个故事,却没有留疤。
那是1950年11月份,我们在朝鲜,天冷得不像样,感觉牙都能颤掉。我那时是个小兵蛋子,打过的仗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哪见过这么大阵仗。宋指导员在前面讲话,我就只觉着冷,真冷啊!当时的梦想就是打赢了仗,把洋鬼子的厚棉袄抱过来。眼皮子也像是有千斤重,还是班长在旁边使劲拧着我的大腿根,让我清醒着。
班长大我们十几岁,姓许,我们都叫他老许。班长是山东人,长得人高马大。平常聊天里,我们知道他老家有双亲,儿子,和一个特别贤惠的嫂子。一米八几的大汉,说起嫂子来还会害羞。“不及你们的那么漂亮,挺胖乎,就是干净利索着哩!”我在他眼底,看到了骄傲。
我迷迷糊糊上了战场,迷迷糊糊端着枪,迷迷糊糊打了半天仗,直到第一颗子弹从我帽檐边飞过,才把我惊醒。班长一巴掌拍在我背上:“不要命了你!”回头一看,他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瞪得通红。
打了好一会儿,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多久了,只记得太阳降下去又升上来。宋指导员来了,叫过了我们班的人,低声说着些什么。我打得头昏脑胀,什么也没听进去,就听见最后一句—
“就是说—得有一个人去送死?!”
我浑身一抖,打了个激灵。一抬头,大家的眼神也都一样,我大着胆子问了是谁,宋指导员不说话,却把手缓缓搭上班长的肩膀。
不,不可能!
我猛地抓住班长的双肩,却见他眼底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抬起头来冲我扯了个笑脸,“忠祥,我问你,我们是什么?”
“中……中国人民志愿军。”
“我们跟着哪道光走?”
“中国共产党,五角星的光啊……”
“对啊,所以,一会儿我……冲上去的时候,别拦我,我是在追光,对吧?”
“不……”
“别忘了,我们还是朝鲜人民的光呢,是吧?”
我们还是朝鲜人民的光!
我徒劳地不肯松手,试图挽留住什么,眼泪不听使唤地涌出来。班长却抓住我的手,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地说:“家里人,就交给你了!”我哭得不行,双腿抖得几乎跪下。班长一点一点松开我的手,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
“忠祥,给我记着,下辈子我还是中国人!”
对面的枪响了。
班长绑着炸药冲了上去……
我跪在了地上,眼里归为一片混浊……
两天后,我们赢了这场战斗。
每年,我都会去看看班长。其实当时我想了很久,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班长面对敌人一排一列的枪和炮,义无所顾地背着炸药包冲上去。后来我渐渐明白,那是一种力量,是信仰的力量,是共产党的力量,是光的力量,这股力量促使着班长向前,牺牲自己宝贵的生命,换来朝鲜人民新的光明!
也正是这股力量告诉他:下辈子,还做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