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阳光正好
秋天的大地镶着金黄色的冠冕,远方在眼前无尽地延伸。推开窗,我隐隐听到阳光与风的呼唤,声音中带着原野的清甜与香气。
循着这呼唤,我一路跳跃着出了家门,去触摸这座寂静小城久违的脉动。
大概所有的初三生活总是换汤不换药,连轴转的日子的核心是滚滚而来的课程、作业和成绩。我就这样在浑浑噩噩中错过了落满金色手掌般的银杏叶的初秋。可是我从没有忘却心底来自原野的呼唤,那是从田野间、从高山上、从云层中发出的深情呼唤,它引领着我:走出来吧!于是我便抛却一切冲出了家门,只为让我的肺深深地吸入有些凛冽的风。
位于鲁南的我的小城,处于北方与南方的交界,恰如它作为城市与农村结合的特性一般。这里没有耸入云端的摩天大楼,也没有立交桥令人眩晕的漩涡般的回环与车流,有的只是简陋的快餐店、小吃店、杂玩店、精品屋——那仿佛是没有被抹去的上个世纪的残留。未能完全拓宽的旧城区中心街道有点憋屈地纵横着,高大的法桐树用它虬曲嶙峋的枝干遮掩着本就不够敞亮的路面。拆迁的痕迹处处皆是,碎石与砖瓦的废墟对面,爬山虎在脏兮兮的墙面上蔓延。
跨出门的那一刻,刺眼的阳光和新鲜的寒意一起刺激着我许久没能看到新鲜事物的眼睛,也猛烈地撞击着我沉寂太久的心。不是高峰期的路上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他们机械地走着,似乎永远不会停住脚步,像是被困在了时间里。
我关心路两边新开的服装店,橱窗里的模特凹着国际范儿的造型;也留意着早早换上冬装的行人,今冬是否继续流行大地色与雾霾蓝?位于县城中心的火车站总是人流如织,一列又一列火车呼啸着远去,带着怀揣希望与思念的人们,去异地谋一份可以养家的工作,或去追随一个遥远的梦想,或去拥抱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
不一样的梦,一样的步履匆匆。
记得一个放学后的傍晚,天空大片的红和黑,剧烈且热烈地撞在了一起,本不相容的它们似在争斗,又似在缠绵,最后一同融在了灰蒙蒙的暮色里,只留一缕影影绰绰的红在天地的结合处。就在这片暮色里,我和好友站在教室大大的窗户前,俯视楼下花坛的一枝月季,直到这枝月季成为一枝朦胧的剪影……我们诉说着彼此对于阳光的渴望,对于远方的向往,同时也不忘对着暮色吟一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暮色与诗歌里,一直藏着我俩的梦。
那是艰辛与贫瘠中的浪漫与快乐啊。
而此刻,穿梭在人群车流中的我无疑也是浪漫与快乐的,窗外的世界远比我想象的跃动与多彩——
年轻的男女在街上飞驰着,笑声震落了金手掌般的银杏树叶,他们等候着十字路口的最守时的红绿灯,等待着一个转动车把或是猛踩油门的开心时刻。我在心里哼着歌,看着四围的角落缓缓涌出的大片昏暗,路旁的小超市开始闪烁起点点温暖的灯光,门口坐着聊天的店主,打牌的老人凑起了堆,趴着的流浪狗慵懒地摇着耳朵……他们不算这座小城的特色,却是所有小城共同的一道日常街头风景。这风景,于秋末初冬的风里,最是温暖。
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
我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页小城地图,北面厚厚的山峦是一道天然屏障,沂河流淌在小城边,整个小城躺在山的环绕之中,像是母亲怀里安睡的婴儿。
集市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零散的几个蔬菜摊醒目而杂乱地立在路的两旁,垃圾箱的周围都是狼藉的被弃的蔬菜叶。昏暗中衔着烟的摊主裹着大衣,笼着袖口,已无心叫卖。路灯下,卖年糕的中年女子倚在车上,任风将她的皮肤吹到皲裂。车流开始拥堵,着急回家的车主按着喇叭,喇叭声在夜幕里隔空吵着架,似在比赛谁的脾气急,谁的嗓门大。
这是属于我的闪光的暮色,它活色生香着;这是属于我的真实的小城,它平凡着,我却挚爱着。
我披一身凛凛秋凉,看星光与灯光融为一片,听耳畔隐隐传来一声遥远的叹息,这叹息声太轻,像是电影的收梢,又像是一段音乐中刚迸出就闪过的音符,随风而逝。
就这样,我在一个秋日的午后,我走向了阳光正好的世界,看这世界从阳光变作星光与灯光,变作我的一个最切近的梦——即使外面不是三毛走过的撒哈拉,更不是梭罗垂钓的瓦尔登湖,可那些具象的、鲜活的小城风景却给了我很多温情与力量,那是我从一遍遍的抄写与演算中得不到的鼓点与光影。它们连同天上千丝万缕的蓝,都像是古老的歌谣,早已浸透在小城儿女的脑海中,像是母亲对孩子的私语,让我羞愧于自己的渺小。
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我们需要给自己的眼睛放个假,让心灵去远足。
不如去看一看海子笔下的珍贵的人间吧,太阳强烈,水波温柔。站在昏暗的街上,与小城一同呼吸。
回家的路上,我倒趴在公交车后座的椅背上,沿途的风景像是一首被随意抛撒的撕碎了的长诗。我的眼睛紧紧地跟随着飞速后退的树,久到仿佛此生,都不再回头